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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
陈大牛身份特殊,住的也是单间。
自打他自请入狱到现在,今儿是赵樽头一回来探望他。大牢地方潮湿,光线昏暗,上次又着过一次大火,重新修葺之后,空气里似乎都飘着一股子油漆味儿。
松油灯下,陈大牛盘腿坐在铺地干草上,身上虽然狼狈,可脊背挺得绷直,一看就没有上过刑。
当然,对于陈大牛这种人来说,给他上刑,不仅不会让他屈服,一准儿能把行刑的人给逼疯。
赵樽记得,在陈大牛还是一名金卫军校尉的时候,在与北狄作战时曾经被掳过一次。北狄人抓了他,要从他口中套出情报,磨得雪亮的刀子就架在他脖子上,他还能平静自若地啃馒头,眼皮子都不眨。等他把馒头啃饱了,活生生抢下刀来,单枪匹刀的杀出一条血路,抢了马冲出敌营,遍体鳞伤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那是赵樽第一次见到他。
他就那样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刀站在营房门口。
赵樽在马上,他下马来,单膝跪地。
他说,“殿下,俺是不会做俘虏的,俺杀回来了!”
像这种人你要威胁他?实在太难。
赵樽在牢房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让狱卒开了门。
牢房的门有些低,赵樽个头却太高,他得微微躬着身子才能钻进去。停住脚步,他看着稻草上盘腿养神的家伙,雍容的身姿一顿,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去,淡淡戏谑。
“侯爷,牢里感觉如何?”
陈大牛睁开眼,“咦”一声,拍了拍身上稻草,嘿嘿一笑,“吃得饱!”
赵樽瞥向他,冷冷一哼,“没出息!”
又是一声乐呵,陈大牛半点儿都没有身为阶下囚犯的自觉性,凑了过来,“殿下,兄弟们都没什么事吧?俺爹俺娘和俺哥哥嫂子,可都还好?”
“你惦念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出去看?”
“殿下……”陈大牛表情一变,“您是懂俺的。”
“本王不懂。”
陈大牛耷拉了下脑袋,看着他良久没有吭声儿。不需要多说,他也能想象得到,一场兵变会牵连出来多少事情,又将会有多少无辜的兄弟被调离或处罚。考虑了一下,他摸索了半天,才从腰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布袋了来,皱着眉头递给赵樽。
“这些首饰原是那天要给俺娘和俺媳妇儿的,可……”
抹了一下眼睛,他低下头,吸了下鼻子。
“可是俺没接上他们,殿下,您帮俺把这个给俺娘吧,就说儿子不孝顺,没能好好孝敬她和俺爹,以后,就托给俺哥和俺嫂子了……”
赵樽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大牛吐出一口气,又是苦笑,“这些年俺没攒下什么钱,所有的家当都在俺房间的抽屉里,没上锁。殿下,这些都请您替俺办了吧。还有,俺那媳妇儿,是个没福分的,她的身后事,俺也没法子了……”
没有去接他的东西,赵樽淡淡说,“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儿,葬礼是少鸿替你操持的。你爹娘都还好,只是挂念你。”
顿了一下,他看向陈大牛黑黝黝的脸。
“既然有那么多惦念,陛下赐婚,为何不应?”
“俺粗人一个,不敢高攀!”
“嗯?”赵樽冷冷一哼,“说实话!”
“殿下,俺爹俺娘都是吃了一辈子苦的庄稼人,要娶个郡主回来供着,在家里到底谁大?俺可不想俺娘一把年纪了还要受她的气,吃她的排头,想都不要想!俺常年在外,就想找个老实媳妇儿,能侍候俺爹俺娘的……”
陈大牛声音低低的,在这个冰冷冷的大牢里,听上去却带了一种入骨的凉。想他戎马一生,踏过漠北风沙,卷过漠南尘土,行过江南烟雨,穿过刀光剑影,一世英雄正气,为大晏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才能封侯带爵?
可如今……
赵樽眸子沉了沉,嗓音也是低低的。
“你若真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的。大牛,菁华那姑娘,人是不错的。”
歪着脑袋,陈大牛舔了下干涩的唇,抱着双臂。
“殿下您今儿是来为俺说媒的?”
“爷没那份闲心!”赵樽冷哼一声,“大牛你的心思,以为本王不知?可你得想想,你父母年岁大了,整天为你操心着,不就盼着你娶妻生子?你如今与陛下犟着,能犟得过他吗?陛下的性子,本王最是了解,你若不松口,这辈子都别想出去。”
“那俺就不出去了,这里好吃好住的,又不用打仗,不用干活,多好?”
“顽固不化!”
赵樽起身,扫了他一眼,拂袖就要走。
“殿下……”
陈大牛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红了眼睛,“俺不傻!俺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怎么死的?俺心里都明白。”
回过头来,赵樽冷飕飕剜他,却没说话。
陈大牛扯着嘴巴,咽了一下唾沫,看向了那牢房的木栅栏,语气里有一丝丝哽咽。
“殿下,不瞒您说,俺那媳妇儿是个庄稼人,人实诚,没什么歪心眼子,虽说没有过门儿,却是一心一意待俺的爹娘好着……”
赵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