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只剩半壶酒,没什么温度,元曦捧在手上,却沉甸异常。暖流从心头翻涌而上,顷刻间漫延到她四肢百骸。
之前,她的确是跟卫旸提过,想在回京之前再去元宅好好祭拜一次自己的父母。若是可以,还想再为他们建一个衣冠冢。卫旸也答应,会陪她一块过来。
眼下突然发生这样的巨变,她心急火燎,只想赶快回帝京救人,顾不上再想这些。
不想他居然还记得……
元曦禁不住眼底泛酸,吸了吸鼻子,展臂抱了抱他,“谢谢你。”
卫旸抚了抚她脑袋,只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快去吧,陪他们说说话。”
元曦点了点头,从他怀里出来。
想说的话太多,足足堆积了十八年,临到关键时刻,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一捋裙摆,跪在地上,在苍凉的北风中,朝屋檐下字迹斑驳的“元府”匾额深深叩首,道:
“父母在上,请受孩儿一拜。孩儿此番回家匆忙,不能亲自为你们建冢立碑,是孩儿不孝。待改日,孩儿将那章氏贼人诛灭,为你们报仇,再回来同你们负荆请罪。还请你们千万庇护孩儿,此行顺利无阻。”
娇小的身子在夜色中缩成一小团,脆弱也坚定。
说罢,她便拔-掉酒壶上的木塞,将那半壶酒浇在面前的台阶上。
夜色深浓,空巷无人亦无声,只闻“泠泠”落酒声,以及风过屋檐,匾额“咯咯”摇晃的细响。
二人祭拜完出城,鹿游原他们也正好整顿完毕,从山上下来。
几人在城外凉亭汇合,便马不停蹄地朝北边赶。
巴蜀一带本就是卫晗的地盘,而今他有掌控了帝京,这一路上的天罗地网可想而知。
好在卫旸早前就已经开始制定回京的路线,何时换水路?何时走回陆路?如何利用天险避开追击?他都了如指掌。一路行来虽不容易,但最后也都能轻松化险为夷。
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赶路,千里马换了一匹又一匹,总算是在五日之后的深夜赶到了帝京。
昔日的皇城故都,雄浑气势犹在,繁华却不见。
黑云压城,大门紧闭。巨大的方砖堆叠成的高墙直耸云霄,也似一团浓到化不开的乌云。两盏合抱大的白纱灯悬在城门两掖,依稀勾勒出两行交叉巡逻的身影。
行动间,甲胄上的铜片有节奏地撞击着,细碎的声音叫朔风浸透,入到耳中,宛如刀剐。
鹿游原缩了缩脖子,转头对同样掩身在断壁后的两人说:“都是宁国公麾下的禁军,已经把帝京团团包围了。咱们现在怎么办?是先混进去,还在等人都到齐了再从长计议?”
他们手上的千里马有限,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骑上。
是以卫旸、元曦、鹿游原三人先一步骑千里马赶到,其余锦衣卫则要还在路上,得压后几天才能到。
然眼下他们最不能平白浪费的,就是时间。
卫晗之所以拖到现在都还没正式昭告天下,继承大统,无非就是因为那象征一切殊荣的玉玺还没找到,名不正言不顺。但这终归拖延不了太久,万一就是在今天、现在、他们犹豫的这一刻找到了呢?
若是他顺利登基,事情就更加难办了……
卫旸凝眉斟酌良久,决定道:“咱们几个先进去看看情况,再决定也不迟。”说着便转头看向元曦。
元曦明白他的意思,也不耽误时间,丢下一句“跟我来”,便带着两人转身没入夜色之中。
她要带他们去的,是一条从京郊荒林直通曦园的密道。
她之前托付叶轻筠帮她挖通的。
为保密道安全,当初挖建的时候,她特特安排了好几个工匠,图纸也是按密道走向,分节成了好几张。每人只能拿到一张,也只能挖其中的一小段。有几张图纸,甚至还都还是错的。至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只有元曦和叶轻筠知道。
每次将人带去干活,也都是蒙了眼睛,不辨方向。等密道挖通,她又给足了银两,将这些工匠都远远打发出京。
除了她和叶轻筠之外,京中是再无第三人知晓。
饶是鹿游原在北镇抚司坐镇多年,见多识广,听完也是目瞪口呆。
高举着火折子在密道里左瞧右瞧,他控制不住为她缜密如丝线的心思抚掌称赞:“我的个乖乖,得亏你闭不是我的敌人,否则我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还真要让贤了。”
卫旸也跟着冷笑,漫不经心地拍着下密道时不慎沾染了黄泥的衣袖,阴阳怪气地道:“是啊,这么缜密的心思,也不知道都是用来对付谁的?”
鹿游原面露茫然,不知他在说什么。
元曦却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直觉一股恶寒正顺着她脊背,直凌凌往天灵盖上窜。
果然,还是没能瞒过他啊……
自己为何要挖这条密道?自然不是因为她能未卜先知,知道卫晗要反,所以提前准备了。不过是当初她冒充皇嗣之事败露后,她为了方便自己假死脱逃,才准备了这么一手。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为了防卫旸。
曦园是他送给自己的园子,而她却在这底下挖了一条密道,准备逃离他。也难怪他这么生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元曦很快便缩着脑袋乖乖凑过来,摇着他的手臂,讨好道:“我发誓,这条密道今日是第一次用,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应该?”卫旸提眉,垂眸睨她,声音越发寒凉。
元曦忙摇头改口:“不是应该,是一定!一定是最后一次用。”
纤柔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掌,指尖在他手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挠着。大眼睛自下往上望住他,无辜又可怜。
有那么一瞬,卫旸是当真很想狠狠掐她一把,然现在,他便是铁打的心,也要在她融融的眼波里头化作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