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洪水没来襄州……”
“真是造孽,不如让他们进来吧……”
茶客们面露恻隐之色,一个拿着幌牌的算命先生模样的人则一脸严肃道:
“不能放进来!这是天谴,我们龙王会生气的,到时候商江淹了我们襄州怎么办?”
另一茶客附和道:“就是啊!他们找不到生计,到时候在城里偷东西抢东西,你来负责吗?”
“这是天灾,不是天谴!”一个文弱书生激动道,“如果我们襄州再离商江近一点,今日被挡在城门外的就是你我了!难道那时,你也希望城内众人都是你一般铁石心肠的人吗?”
茶肆里非议之声络绎不绝,算命先生见反对自己的人占多数,拿着幌牌灰溜溜地走了。
剩下茶客还故作镇定地坐在原位。
“关我什么事?”茶客脸上浮出一抹心虚,嘴上还强撑着说道,“又不是我不让他们进来的!说几句实话,难道就是铁石心肠吗?”
沈珠曦一行走过传来阵阵争执声音的茶肆,快步来到城门处。
她寻了一个距离最近的守门守卫,开门见山道:“你们的上峰是谁?”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是谁?”士兵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沈珠曦。
“放肆!这是你们襄州知府的夫人!”媞娘怒声喝道。
小兵一听,吓得魂不守舍:“小的这就去叫校尉来!”
没过一会,神色匆匆的校尉从城楼上跑下。
沈珠曦让他确认了身份后,跟着他一起来到了城楼上。
“现在聚在襄阳县外的大约有三百余人……入夜后,这个数量应该会翻上两三倍,毕竟,还有大量难民正在四处逃难的路上。”
校尉一脸凝重地看着城楼下聚集的人群。
“因为我们紧挨房洲,围在这里的难民大多都来自房洲,后续应该还会有均州、商州、京兆三个地方的难民赶来。”
金州虽然不在四州之中,但岚河就是商江的分支,商江决堤,岚河水位也会暴涨。由于鱼头县地处山谷,洪水会在此处汇聚,鱼头县注定难逃一劫。
如果不是跟着李鹜他们离开了金州鱼头县,随蕊和九娘等人今日恐怕也会遭难。
即便如此,沈珠曦熟悉的鱼头县肯定也不复存在了。
她出宫后第一个落脚,像是避风港的那间小院,还有李鹜和鸭群长大的那片土地,如今都被滔滔洪水淹没。
像鱼头县这样的地方,被洪水吞没了无数个。
因此丧命的生灵,也不计其数。
无尽的悲伤和茫然挤压在沈珠曦的胸口。
五百余年都和商江相安无事的商江堰,怎么突然就塌了呢?
如果是和平时期,还能让国库拨款立即修缮堰堤,可现在,谁能去修?指望伪辽?还是指望至今连国都都没有定下来的大燕?
沈珠曦怔怔看着城楼下惊魂未定,面白如纸的难民们。
他们刚刚才从鬼门关里逃出,一个个衣衫半湿,在寒风下瑟瑟发抖地躲在城墙下。
其中有佝偻着背的老人,有黄发垂髫的小孩,还有在母亲怀里嗷嗷大哭的婴儿。
他们都失去了自己的家。
“县衙里可有对策?”沈珠曦问。
“这……”校尉露出尴尬神情,“应该有吧。”
“好,”沈珠曦说,“我就在这里等。”
她只是知府夫人,不是知府。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么——那些身在其位的人,谋其政了吗?
媞娘给她找来一个椅子,她就坐在城楼上,一直用目光守护着楼下的百姓,校尉给她送来点心和热茶,她也摇头拒绝,将其晾到一边,未曾动过。
楼下这些惊弓之鸟,都是大燕的子民。
大燕皇族因为自己的骄奢淫逸,荒唐怠政而导致的国破家亡,尚能说是自食其果。
那么这些百姓——这些每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才要受此惩罚?
从前,沈珠曦以为让她国破家亡的是攻入皇城的叛军。
后来,她渐渐醒悟,让大燕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恰恰是包括她在内的拥有特权的人们本身,是那些大兴土木,纸醉金迷的皇族,是那些身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官吏,是那些上行下效的豪绅,是这些原本有能力将国家带往光明的人,将国家拉向了地狱。
其中,最为无辜的就是底层百姓。
他们没有享受到贵族的特权,却要陪着他们一起堕向地狱。
越是清醒,沈珠曦就越是羞愧,越是羞愧,她就更加清醒。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若是本末倒置,终将引来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