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气得几乎跺脚,皇帝已回过头来,朗澈的目光打量着地上一对衣着朴素的夫妇,温氏忙解释:“这是六女雅儿和子婿,今日也来拜年,听闻陛下莅临,特来请安。”
皇帝面含微笑,摆摆手,语态谦和如风:“岳母不必客气,朕说了今日朕也是子婿,快让他们免礼。”
温氏谢了恩,地上的夫妇全身发软,四肢完全不听使唤,温氏让丫鬟扶他们起来,垂首恭立在一处不敢抬头,抖的愈发厉害。
慕容槐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们一眼。
皇帝下完了一局,兴致正浓,和岳父侃侃谈经论玄,素韵听着是一位极温和客气的人儿,言谈举止毫无架子,这才松懈了下来。
正这时宫女簇拥着一个衣裳楚楚的美貌女子走出来,正是十一妹,见到他们,一脸惊喜:“六姐!你们何时来京的?”
素韵像是瞬间有了底气,十一妹做了娘娘没有忘本,还认这个贫寒的姐姐。
姐妹相拥,皇帝望着小妻子很高兴,忍不住多打量了卢敬生几眼,招他过来问话,读了几年书,哪年科举,可曾入仕。
温氏暗自庆幸,这下一人得道,全家都飞升了。
定柔做了一味新出来的松针茶,这是她想了好久的,采制雪后洗涤干净的白皮松针,生火炒制,紫砂壶里猛火煮三遍,再焖煮片刻,浓黑的汤汁方青亮了,翠绿清香的茶汤,回味醇厚,可以冲泡数次,颜色递层变浅,却每次口味皆不同,皇帝近来爱上了这一道茶。
慕容槐也赞赏不已,松针有养生的功效,想不到十一有如此灵巧的心思,该让十五多和姐姐学学。
家宴设在北花厅,皇帝和贵妃与岳父母同坐一席,举手投足端着恭敬,让慕容槐和温氏惶恐不已,宴罢回到燕禧堂,慕容槐到偏厅,将温氏叫出来,问:“十五打扮好了吗?”
温氏:“一直在房中等着呢。”
慕容槐道:“趁这会子叫十五去给陛下敬餐后茶,你寻个由头把十一支开。”
温氏犯难:“十一不会恼了咱们罢,我瞧着陛下很在意十一啊,用得着未雨绸缪吗?”
慕容槐皱眉道:“妇人之念,她今时得宠不代表以后得宠,姝儿出了宫,没有人帮衬她固宠,我左思右想,陛下即没有喜欢小五和小七,偏喜欢了十一,定是有缘故,只有十五和十一长得肖似,眼下十五锦瑟年华,正是最好的时机。”
温氏想想也觉老爷思虑的对。
回到前厅将定柔叫到一旁,说:“上次你不是要调味方子吗,走,去我房里,我抄写给你。”
定柔心生诧异:“你给我誊写好了让人送来不就完了。”
说着转身要回去,温氏心下一慌,拉住她:“娘想跟你说会子梯己话嘛。”
皇帝坐在下首与慕容槐闲叙,有人呈了消食解腻的甘和茶,他随手接过,放在茶案上,忽觉那女子衣着与宫女不同,这才抬眸看去。
只见约莫及笄之岁,怯生生地垂着美人颔儿,一袭莲青袄裙,梳着清丽的垂鬟分肖髻,身形娇小玲珑,鹅蛋脸,肌肤底子水灵逼人,眼似秋杏,琼鼻樱唇,到像了五六分,明显一母所出,不过却没有她骨韵里的柔美和婹巧,也没有她眉宇间的霁月洒脱。
皇帝眼睫一闪,余光下意识地瞥了一下慕容槐的神色。
那厢满脸皱纹堆满了恭维:“这是幼女萱儿,十一的同胞妹妹。”
皇帝啜了一口茶,用长辈的语气问:“十五妹多大了?可曾婚配?”
十五一开口牙关不停打磕,一时答不出话来,自淮南那夜惊吓之后心智迷失,多年来虽治好了失心病,可伶俐已不复幼时,变得木讷少语,有时还发呆,这会子小身躯抖若寒风中的花蕊,愈发楚楚动人,慕容槐只好替她答:“去年及笄,今年十六虚岁。”
皇帝笑道:“改日姐夫为你寻个文武双全的儿郎,正作珠联璧合的一对,朕亲自赐婚。”
慕容槐眼角笑意一滞,下一刻慌忙谢恩。
下晌拜别父母,皇帝携着定柔上了舆车,慕容府阖家跪送大门外,小驾仪仗缓缓出了英博街。
车内,皇帝颇有些郁闷:“你爹为什么就认定了我是个好色浅薄、朝秦暮楚的人?从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定柔不知他何故,笑问怎地了。
皇帝和盘托出,定柔一张小脸气得煞红煞红,胸腔起伏着,握住小拳头捶打自己,恨极了此身生在慕容家,皇帝吓得将她紧紧拥入怀,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
皇帝不停地劝解:“你还有我和孩子呢......有你夫君疼你就够了......”
定柔俯在他怀里,哭问:“我是不是他们捡来的啊?”
皇帝怜爱地拍抚:“我觉得也是,你就当自己是捡来的罢。”
她埋怨:“早就告诉你不要来,你偏来!你充的哪门子孝顺女婿啊!你给他们一寸,他们便要一尺。”
皇帝安慰:“明年不来了。”
我只是怕他们把那件事情告诉你,我不得已虚与委蛇。
第144章 乌龙事件 遂令天下父母心……
男人嘴上那么说, 却没有那么做。
反而对岳父岳母更加关怀起来,当夜遣了几个太医到府中为二老望闻问切,开出调理的药方, 此后早晚请平安脉, 滋补品和珍奇药材日常流水似的送。不管朝务多忙,隔三差五总会抽出空暇来带着新得的棋子找岳父下棋, 但凡有了朝贡,先择出上品送到慕容府。
他坚持以为是自己的原因, 做的不够好, 没有让两位老人感受到真诚, 等他们知道女婿是个专注执一, 敦厚诚挚的儿郎,也就不会再伤他的娘子了。
时时岳父长, 岳父短,子稷如何如何,谈笑风生, 把慕容槐搞得不知所措,日子久了也试着撇开身份, 去了敬畏, 翁婿俩生出些惺惺惜的缘分来。
皇帝发现以前对这个老泰山有诸多曲解, 他不是生来的佞臣, 也曾有过意气奋发的年纪, 只不过在官场的染缸里浸淫沉浮, 近墨者黑罢了。
温氏更是对这个金贵的女婿满意到极处, 昨日刚得了几箱皮毛,今日又送来珊瑚树,左看右看直笑的合不拢嘴, 还对素韵说:“这孩子,不怪我待见他,是个顶顶有心的,跟你那姓卢的混球天壤之别,我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这般男儿,一副七窍玲珑心的,十一想要什么,一个眼神就知所想,跟康儿一般年纪,怎地人家老成持重,康儿却处处惹我生气。”
皇帝感念这些变化,颇觉受用,他知道小丫头心中无比的渴望父母亲情,他不愿让自己的娘子带着桎梏过日子,他坚信所有不如意的人事都可以靠人力改变。
定柔却截然相反,自那以后对父母愈加冷淡,有时实在拗不过跟着皇帝去了慕容府,不过略略请个安,偶尔温氏寒暄两句,她只当没听见,对慕容槐,有时连话都不说一句。
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个是体贴孝顺的儿子,一个是冷漠没良心的儿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