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没有否认,反而捻了捻自己通红的耳朵尖,反复地看着手上的那块绣品,一副小女儿的情态,看样子并没有打算让她知晓是何人俘获了她的芳心。
穆湘西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是过来人,早知道情窦初开是什么滋味。当初她第一次见到沈洵,并没有那么喜欢他,反而觉得这人喜欢拿捏摆架势,中看不中用。
但有次书塾去踏青,她去打水时不慎落入了一个猎人布好的捕兽洞中,是路过的沈洵当机立断地放了根绳子下来,救了她一次。从那之后,穆湘西就对他改变了态度。不过说来也奇怪,那次踏青明明就在穆家站队害死沈洵的母妃胡贵妃之后,以她对沈洵的了解程度来看,他怎么会这般好心地来救她呢?
第二十五章 血脉
事实上,救穆湘西的那个人既未露面也未吭声,从她仰视的角度看过去,拼尽全力也只能看到来人一片玄黑云纹的衣摆。当时去踏青的学子人数众多,但玄色乃是□□贵色,只有少数极有地位的人才有资格穿,故而那日穿这个颜色外衣的人也是极少,一共只有两人。
一个是沈洵,另一个便是贺君知。
穆湘西侍候太后的时候和定期前来请安的沈洵时常见面,不严格算也是半个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比起当初一见面就吵了一架的贺君知来说,自然是不知熟稔了多少倍。
所以她当时并没有多少犹豫,就跑去询问沈洵。
沈洵当时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摩挲着膝盖犹豫了好半晌,随后才镇定地答她:“是我。”
若是以穆湘西现在对他的了解,必然能够一眼就看出他是在撒谎,但当时她就这么天真地相信了,还真以为是沈洵救了她。从此之后就被这个“救命之恩”处处制衡,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好意思拒绝,直到一步步地搭上穆家,甚至是她的性命。
现在仔细想来,当年对于贺君知没来由的厌恶也是源于这个。因为沈洵不仅李代桃僵,还趁机在她面前污蔑贺君知,说他们一同听到呼救声前来,见是她掉落洞底,贺君知丝毫不顾忌情面,掉头就走。
这番话放到现在来听,真是觉得可笑。
明明是沈洵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时忘了遮掩暴露本性,不顾她的安危把她弃之不顾,却让好心施救的贺君知无缘无故替他背上一口大黑锅。
诚然,当时贺君知是书塾里的混世魔王,不论是谁都不敢轻易招惹,也背负着很多不好的传言,但穆湘西并不认为他是个小心眼的人,能把几个月前的仇睚眦必报地记到现在。
综合上述所有线索,那个见她掉落兽洞,把她从洞里救出来的人,就是非贺君知莫属了。
穆湘西愣怔地坐在桌边,对着那明亮的烛台发怔。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她和贺君知就已经有了抹不去的交集。而她却被奸人所蒙蔽,一直对真正的救命恩人有着很深的误解。
她的心中对贺君知涌上浓浓的歉然,内疚得快要呼吸不过来。可是木已成舟,造成的错误已经没有办法再挽回,只有在这个当下,以红笺的身份尽心地伺候好他,才能弥补一二缺憾。
目光错掠间,穆湘西的余光注意到了怀玉身旁放着的绣筐子,里面有各式的花样参考和绣线,还有一把铜剪。受怀玉的启发,她的心思忽起,想要给贺君知绣点东西。
她自幼被当成京城女子模范来培养,琴棋书画女红无一不精,绣个东西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只不过这是她第一次给男子绣东西,不知道贺君知喜欢什么花样样式的,会不会嫌弃她选的图案有些姑娘家子气。
穆湘西拿不定主意,无意识地到处乱瞟,忽然望见窗外的那颗栀子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前几日雨天,贺君知替她簪上那支栀子花时的场景,眼见着脸上的红润之色又有些回复。
说来绣栀子真是再好不过了,洁白如雪,清新馥郁,花如其人,仿佛记忆中那个常常梦回的鲜衣怒马少年郎。穆湘西支颔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开始着手绣制。
空闲的日子过得很快,穆湘西这几日都在绣东西与看医书中度过,偶尔和怀玉结伴出府逛逛,很快也走厌倦了。褚思铭是个极不负责任的夫子,说要教她药理,结果只留几本寻常医书给她看,见外得很。
穆湘西不满足于只学这些基础的知识,开始自己研究更深层次的药理,天天往百草堂奔走着认药材。偶尔她会以校验成果当借口央着贺君知给她看看脉象,对方也没拒绝,泰然地把手伸出来了。
结果他的身体状况比穆湘西想象中还要再糟糕许多,如果这毒再不解,怕是会直接拖垮他的身体,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但贺君知明明知道自己需要休养,偏偏却像是自虐一般,精神紧绷半刻也不肯放松政务。穆湘西只是一个随侍丫鬟,自然没立场去规劝他放下这些杂事好好休养。更何况她隐约察觉到他做的这些事很有可能与太子党有关联,一边是血海深仇,一边是救命恩情,哪边都无法放下。
可是贺君知近日咳血频繁,身体已经临近油尽灯枯,穆湘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是毫无办法。
她开始找些疑难杂症的书籍翻看,其实贺君知这毒要解并不难,难得还是那个血脉相契人选。看褚思铭的模样像是早已经放弃了,只每日用参汤吊着他的活气,叫他不至于哪日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穆湘西看着贺君知越来越憔悴的侧脸,生平第一次被恐慌的情绪席卷。上一世,她的家人她无力挽救,这一世,她喜欢的人也没法留在人间,那么她报仇又有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苦练武艺,豁出一条性命潜入皇宫与沈洵同归于尽。
正在她胆战心惊地看着贺君知境况越来越差时,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一年一度的围猎不日就要举办。她眼见着精神紧绷的贺君知终于松懈下来,满眼的疲惫之色充斥着他的面孔,嘴里喃喃道:“……要收网了。”
穆湘西心疼得要命。之前她对贺君知好,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和她的目的是同一个,她要掰倒沈洵报仇雪恨,他要拉下沈洵扶九皇子上位。
但自从她回忆起早年间的事后,她的想法又不一样了,她只想让贺君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其他的都不重要。
穆湘西觉得拿自己做试验,她曾经读过一本书,书中叙述了一个很新颖的观点,说是滴血认亲这法子并不靠谱,哪怕不是亲生的血脉,只要放得够久,也能合二为一。
而且据书上所说,人的血脉契合,有时候不一定需要血缘宗亲的联系。
这个想法极其荒谬,也没有经过任何考据,若是放到以前,穆湘西会觉得此书著者大放厥词,是个疯子,但是此刻她已经走投无路,觉得即使是错的,也应该试一试。
第二十六章 对论
怀疑一条被无数人接受的真理是需要鼓起偌大勇气的,穆湘西慎重思考半晌,还是决定去找褚思铭。
没想到一脚跨进百草堂,怀玉也在里头。褚思铭伏在案上看医书,她就坐在边上帮他捣药,偶尔抬头相对视,两人皆是一笑。
穆湘西刻意放重了步子,在门口重咳了两声。褚思铭还好,只是闻声瞟了她一眼,怀玉却是脸色大变,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嗫嚅道:“红笺姐姐,你怎么来了?”
感情还是秘密幽会,穆湘西挑了挑眉毛,瞪了她一眼,这小妮子胆子倒是挺肥,在她眼皮子底下挑夫婿,难怪前几日藏着掖着绣荷包,还不肯告诉她。
她定睛一看褚思铭的腰间,果不其然看见他佩了一只藏青色的新锦囊,遮遮掩掩地藏在桌下,生怕被她瞧见。穆湘西还有更重要的事找他,故而此刻只能目不斜视地装作淡然,她的手中握着一卷书,伸臂一横递到他的跟前。
褚思铭极不自然地把身子往里面一挪,整个人坐正了,这才把书接过来。他以为穆湘西是和之前那般一样,看到有些不懂的地方跑来问他。待他真的沉下气读完了,才知道并不是如此,脸色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抬起头沉声对穆湘西问道:“你偷看过我的医书稿纸?”
穆湘西把眼睛一抬,胸一挺,理直气壮地盯着他,好像在说:是又怎样?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褚思铭败下阵来,把手中的书丢开,无奈道:“我懂你救世子爷心切,但是这个毒不是想解就能解的。”
穆湘西打手语:[我知道你有什么困扰。]
他摆了摆手:“你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既然你看过书,也应该清楚,这毒要解,必须找到一名和世子爷血脉相契的女子,且不说换血这成功率不至两成,这个人也找不到啊?”
“难不成你还能让世子爷凭空多出一名血脉至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