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能成为他妻子的那一刻,仿佛梦境照进了现实。她的人生都被点亮了,仿佛终于也从可有可无的角色变成了拥有高光的主人公。
她根本不在意自己是被家族选中任意摆布的棋子。只想在周子寂身边,更近地看着他,陪伴着他。
可……那并不是她。
那不是她。
她的记忆里应该充满鸟语花香,森林里有可口的野果和肥美的野兔,溪水冰凉清澈,能照出她的影子……
奚言疲惫地睁开眼,望见一片惨白的天花板。
她最近很奇怪,就像从前误食了森林里红伞白杆的毒蘑菇,总是恍惚想起自己以前如何喜欢周子寂,像是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现在这样被囚禁,被豢养的生活。
但那并不是她。
她的身体受傀儡符的控制,意识却还有一部分清醒地保留。她好像听见了谢先生的声音,在离得很近的地方。
她好几天没去上学了,谢先生的讲座应该结束了吧。
还有一起上课的朋友……
她费力地坐起身,惊觉自己的双手变短——已经不能称之为双手,这是她的前爪。活动身体,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后腿,尾巴,她竖起的毛绒耳朵。
向来柔亮水滑的棕红色皮毛变得黯淡无光,可确是她本体的模样。
她变回了狐狸!
困顿之意刹那间全消。她猛地跳起来,还没来得及高兴,不知尾巴碰到了什么,发出皮肉烧灼的声音。
她疼得一阵萎靡,抱着尾巴警惕地往后缩,又被燎伤了后背,痛得往前扑倒。
黑红相间的牢笼这时才显出形状,血铸的咒缚把她牢牢困住。笼子太小,她必须抱着自己的尾巴紧紧地缠在身上,才能确保不被恐怖的笼壁碰到。
“呦,醒了。还挺精神。”
周怀仁笑眯眯地隔笼看着她。
“周太太,别来无恙。”
她从没见过这个人,内心深处却有无声的恐惧在蔓延。
如果说周子寂的形象还有一点点值得信赖,那么这个人就和传说中的天师模样别无二致,残忍狠戾。
她能轻易嗅到他身上传来浓重的怨恨,是他斩杀过无数妖灵的证明。
“把笼子打开吧。”
朝夕相处了这么些天,周子寂看着她的身体被烫出血痕,又冒出焦糊味的烟,到底不忍心,“有我看着,她逃不出去的。”
“就凭你?这种畜生真发起疯来你可降不住。”
周怀仁拔出长刀,锋芒闪着寒色,映出一双充斥兴奋杀意的浑浊眼睛,“是你运气好,碰上它还什么都不懂。以后再遇见别的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
天师与妖怪互为天敌。天师降妖,反之亦然,凡是有点道行的妖孽见了天师都是血海深仇,必然是趁机杀之后快。
如果任由这只三尾狐狸成长,对付起来是很有些棘手的——尤其是周子寂这样身怀天师血脉却法术不精的,未必经得住它的利爪。
好在捡到个大便宜。今日黄昏就是取它命脉的最佳时刻,能将妖力最大程度地封存,用来炼药炼器都十分合适。
除了好时辰,还要有靠谱的保存容器,周子寂一言不发地取出生灵盏,晶莹剔透的盏体折射出斑斓的光,灵气四溢。
周怀仁磨好了斩妖刀,用刀背敲打笼子,“刚刚还挺有精神,怎么又不动了。”
奚言奄奄一息地匍匐在笼底,琥珀色的眼睛半睁半阖,恹恹地看着两人,仿佛已经筋疲力竭。
一切准备就绪。周子寂弯腰想要去打开牢笼,和她的目光碰上,几乎被她眼中的失望和恨意灼伤。
他的手停顿在空中,被周怀仁瞥见,讥笑道,“怎么,事到临头后悔了?想把她放生?”
周子寂咬牙打开了笼子。
生路打开的瞬间,蛰伏在笼中的小兽一跃而出,亮出利爪毫不迟疑地朝着他的咽喉直进,却在碰到他衣角之前忽然滞空,心脏猛地收缩紧缚,引发窒息般的痛苦,仿佛有道声音从心底嘶吼——
不要杀他!
她无力地跌落在地板上,听见一声冷笑,“妖孽还敢作乱!”
四肢被黑色的符文锁链缠绕,牢牢地钉住。猎杀的匠人举起了屠刀,极快极准,毫不心思手软地斩向她的双尾。
肢体分离的瞬间,她发出痛苦凄厉的长啸,琥珀色的眼睛里沁满了泪水。
周子寂目眦欲裂,“你说过只取她一尾!”
“你才几斤几两重,也配跟我讨价还价?”周怀仁抖了抖衣服上飞溅的血渍,不悦地皱眉。
本以为能一刀斩断两尾,看来这东西的骨头比想象中还硬。
“你从没想过要给她留活口是么?”
周子寂终于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资格。无论是这个离经叛道的叔叔还是家里那群老人,哪一方都只把他当成无知的小辈,没有决策的权利。
周怀仁将斩下的一尾丢进生灵盏保存,擦去刀锋上的血迹,还要再挥第二刀时,余光里瞥见他划破了手掌,以血画符,呵斥道,“你要干什么?”
他眼神阴沉如水,带着显然的戾气,“她是我的东西。”
封印符化作飘浮的短箭冲向那柄斩妖刀。周怀仁料不到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自学出如此成果,被围困了数秒,恼羞成怒,“混账!你偏袒妖孽?是像被家里除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