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个穿低裆裤和改制唐装的光头男人,见她高速打磨的手法感叹道:“朋友,您是同行?”
何犀摇头道:“爱好。”
“这是准备做个什么?”
“勺子。”
“送人还是自己用啊?”
“没想好。”她对着粗糙的木边反反复复搓着砂纸,木屑像细沙一样在指缝间纷飞。
老板见她情绪不高,便不再多问,坐回原位继续雕他的梅花。何犀却突然说:“老板,您那刻刀能借我一下吗?”
“这刀挺锋利的,您要不是专业的,还是小心着点。”
“没事儿,我用过。”她接过刀,也不画草稿,直接在勺子柄上开雕。老板好奇了,又起身绕到她后面细看,是个鱿鱼的形状,倒是别致。刚想夸一嘴,那铁灰刀锋就脱离了鱿鱼须,顺滑地啄在了刀客的食指上,所达之处血珠子迫不及待地冒成一个小球,像红外线笔的灯泡。
“哎你这!”老板手忙脚乱地去抽卫生纸往她手里塞,何犀淡定地用大拇指按住,道歉:“不好意思,这刀我赔给您。”
“没事儿,我拿点酒精和创口贴,您消消毒止血。”他快步走进工具室。
何犀看着那条鱿鱼须下面的小瑕疵,细想一番,又拜托老板代工:“麻烦您给我添两笔,连着这划痕刻三道波浪,要有点起伏。”
光头老板看着姑娘专注的神情,约莫料想到这勺子最终是要送出去的,于是说:“放心,您都流血就义了,我一定好好刻这三道起伏。”
末了,何犀翘着手指抹上木蜡油,大略满意。
“我看这是要变天了,您带伞了吗?”老板看着窗外的满空阴云问道。
何犀摸了摸包里的伞,“带了,我上哪都带伞,生怕下雨。”
尤叙结了账走出来时,何犀已经没了踪影,他觉得这人莫名其妙,要说她大老远跑到这来就为吃个披萨他是不信的。他爬楼梯到二层时,有个校服系在腰上的女孩正从上往下走。他本能性地看了一眼她的脸,女孩却眼睛瞪大,紧盯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侧身让行,未等那人开口,就大跨步往上去了。女孩也没叫住他,目随其脚步。透过楼梯间的空隙,她看见那穿黑色牛仔外套的高挺身影一路上到五楼,楼梯便没了震动。她勒着书包带子,在心里默默记下,三步一回头地下了楼。
尤叙坐在五楼台阶上,转着手机回想何犀的话。脚边的房门突然打开,温非尔提着一袋垃圾,被他结实吓了一跳。
她穿着宽大的印花t恤,单车裤裹着两条长腿,惊讶地问:“你干嘛不敲门啊?”
“没事,”尤叙站起来走到栏杆边往楼下看了一眼,“避避风头。”说罢转身要走。
“那顺便帮我把垃圾带下去吧。”温非尔身体还在门内,长手递出垃圾袋。
他本来没想答应,但想起那高中生或许还在楼下躲着,便接过垃圾。
因为是商住楼,一楼又有店面,住户丢垃圾都要穿过室内步行道去楼房背面的回收站。尤叙边走边观察四周,没有瞧见那个高中生,倒是透过木匠工坊的玻璃推门发现了另一个可疑分子。她坐在靠门的位置,略带杀气地打磨着木器,手下桌子也一同颤抖,直筒裤和短靴中间露出一段细白小腿,旁边的光头老板则忧心忡忡地盯着她。
尤叙没多想,提着垃圾去了回收站。
分好类回来,再次路过那家店面时,何犀还在原地,不过手指竖在空中,正监督老板干活。他饶有兴味地进了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些日用品,付完钱见对门的人还没出来,他干脆在落地窗边坐下等,看看她到底想做甚。
木蜡干透,何犀结了账跟老板告别,走到外廊门口时,天上的瀑布已经飞流直下,空气中的水分含量爆表,通身黏乎乎的。她正想从包里掏伞,身侧便走来一个熟悉的人。
“这么巧,你也来逛街啊?”看见尤叙手里的塑料袋,何犀纠到话题,抬头讪笑。
他没顺着这话走,直接问:“你带伞了吗?”
“没有。”何犀缩回手,诚恳地回答。
“正好,你上次拿来的伞,可以原路给尤风风带回去。”
“啊?我以为……”
尤叙自顾自把外套脱下来一手举在头顶,侧过头示意她跟上,然后大步冲进了雨里。
何犀有那么一秒,仅仅一秒,以为他脱下来的外套或许能分她一半。当然,最后她只是把包按在头上,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踩着水花追了上去。
门没关,屋主已经走了进去,何犀觉得自己并没被邀请入内,所以只呆站在外面。她透过大半道门缝看见屋内的部分陈设——灰色木地板,纯白墙面,进门右手就是一条厨房操作台,上面除了胶囊咖啡机,没有其他厨具,干净得仿佛从未起过灶。往里去是扇大开的窗户,百叶窗被风吹得劈啪作响,床垫就在地上被白床单包裹着,金属台灯在书堆上亮着暖光。
尤叙手指勾着伞从里面走过来,提到她面前,阻断了她向内窥探的视线。
“上次那个是你女朋友吗?”何犀将手背在腰后。
“不是。”
“那你有吗?”
“没,”他叹了口气,“慢走。”
何犀看了眼蹦出这二字的嘴,觉得他上唇像是一片薄树叶从中间劈开后180度相对而摆。
她垂眼,从包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米色布袋子交给他。
尤叙顺着布袋看见她那根缠着创可贴的手指,问:“这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又往前送了一点。
“不用了。”
雨声伴着惊雷,占据了她的整个耳膜。
“不喜欢另说。”
何犀把东西挂在门把手上,夺过伞,风风火火地跑下楼梯,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