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权,我不如你。”
袁权拉着袁夫人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姑母,不是你人不如我,是你运气不如我。遇到伯符之前,我也不敢想象自己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你也知道的,我从小就敬畏姑父。”
袁夫人笑了。“老杨家的人都那德性,总是板着脸。”她顿了顿,又道:“偏偏我生了一个不中用的东西,德祖那竖子在家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到了汝南却被伯符整得服服贴贴,真是令人丧气。”
“等姑母见到德祖就不会这么说了。”袁权瞥了袁夫人一眼,嗔道:“年方弱冠,起家为豫章太守,就算是姑父也未必有这样的成就吧?”
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又有些遗憾。“我是真想去豫章看看,不过看你姑父这样子,我又担心他承受不住,也许……回长安对他来说更好些。”
“不会的。”袁权很有把握。“姑父是真正的大臣,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会一往无前。不到豫州看一看,就算死了,他也不会甘心的。”
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这时,有骑士从远处奔来,赶到车队前,苌奴上前拦住,交谈了几句,拿着一封公文赶了过来。“夫人,将军有函来。”
袁权连忙接过。袁夫人见状,拍拍她的肩膀,神情戏谑。袁权很不好意思,拆开看了一眼,公文很厚,里面有两份文书,看起来内容都不少。袁权看了一遍,顺手将其中一份递给袁夫人,说道:“姑母,你先看看这个。”
袁夫人调侃道:“这种私房话我也能看?”
袁权红着脸说道:“这可不是私房话,这是蔡邕女蔡琰蔡大家的新作。”
听说是蔡琰的新作,袁夫人不再推辞,迅速读了起来。文章的名字很简单:《士论》。
“士者,通古今,辨然否,志于道,任于事,为四民之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秉天地正气……”
袁夫人虽不以学问出名,但出身袁家,嫁入杨家,也是通晓诗书之人,一向颇为自负,可是看到蔡琰这篇《士论》,还是见猎心喜,一口气读了下去,读到痛快处,不禁大声叫好,忍不住打断了正在看家书的袁权。“阿权,你快来看,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你听,‘以性论,才分文武,或文采斐然为文士,或勇冠三军为武士。以命论,人有男女,或阳刚昂扬为男士,或温婉贤良为女士’,这说得多好?文士是士,武士也是士,男子可为士,我们女子也可为士,真是痛快。”
袁权笑道:“姑母说得太对了,男人可以做的,我们女子都可以做,比如这蔡大家就是文采斐然的女文士,我家小姑将来就是勇冠三军的女武士。”
第1585章 千古奇文
听说袁氏姑侄说得热闹,远处的曹昂、陈宫看了过来。被杨彪训斥了一通,曹昂没什么,陈宫却很生气,正在抱怨朝廷这些老臣欺善怕恶。袁绍矫诏,朝廷不敢怎么样,曹昂恭敬,杨彪却对曹昂呼来喝去。现在看到张钧受苦大发雷霆,将来等他到了豫州,看到城头示众的一颗颗人头如何说法?
看到骑士过来,他们就知道这是孙策的信使。与孙策达成盟约之后,兖州就借豫州之力恢复了部分邮驿,主要消息都由驿传承担,专门派骑士传递消息自然是比较重要的消息,他们都比较关注。现在袁权和袁夫人读得开心,谈笑风生,他们更不敢大意。
虽说是盟友,毕竟不是同心,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奈何袁权只顾和袁夫人说笑,却不关注他们的心思。陈宫心里痒痒,接连给曹昂使眼色,让他过去问问。曹昂却不肯去,虽说他和袁权比较熟,毕竟隔着一层,而且袁夫人身份尊贵,他还有点怕她。
杨彪在车厢里听到,也有些奇怪,调整了情绪,重新打开车门,问什么时候能够重新出发。袁权连忙放下家书迎了上去。“快了,快了,姑父稍坐,马上就好。”声音清脆,笑容热情,完全看不出两人刚刚针锋相对,甚至有撕破脸皮的可能。杨彪看在眼里,暗自叹惜。袁权的变化实在太大了,虽说儿时便聪慧机灵,可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让人想到有今天的从容自信。
“你们说什么呢?”杨彪看着远处的袁夫人。袁夫人捧着文章还在读,笑声朗朗。杨彪有好久没看到她笑得这么开心了。
“蔡大家的一篇文章,《士论》,待会儿也请姑父评鉴评鉴。”
“蔡伯喈又有新作了?”杨彪也有些激动。“快拿来我看。”
“不是蔡伯喈先生,是他女儿蔡琰。”
杨彪顿时没了兴趣。一个女子,就算文章写得不错,就算他是蔡邕的女儿,又能好到哪儿去。他坐回车上,闭目养神。袁权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命人加快补充冰块。过了一会儿,袁夫人走了过来,拉开车门,将文章塞给杨彪。
“夫君,你看看这篇文章,简直是千古奇文。”
“还千古奇文……”杨彪话说到了一半,见袁夫人脸色转寒,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巴,接过文章,顺手关上了车门。他可不想在大众广庭之下和袁夫人争吵,让小辈们笑话。
袁权有些担心。“姑母,那文章可只有一份,要是被姑父撕了。”
“他敢?!”袁夫人自信满满地笑了一声,又觉得袁权说的大有可能,立刻拉开车门,喝道:“你要是敢撕了,看我……”
车门大开,杨彪满面通红,一手抓着文章的一端,正准备用力扯,被袁夫人生生打断,身体僵住,只有胡须瑟瑟发抖。袁夫人一见,柳眉顿时竖了起来,伸手打了杨彪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他手中接过文稿。杨彪的嘴角抽搐着,握紧了文稿不肯松手,袁夫人怕扯坏,伸出长长的指甲,作势要掐,杨彪无奈,只能松开手。袁夫人接过皱巴巴的文稿,小心翼翼地展平,又愤愤的瞪了杨彪一眼。杨彪挤出一丝笑容,关上车门,坐定想了想,又拉开车门,探头看了一眼。
“又怎么了?”
“我下去透透气。”杨彪说道,不等袁夫人答应便下了车,快步走到远处,背着手,临济观水,左顾右盼,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袁权不解其意,袁夫人却心知肚明,忍笑道:“他被气着了,正骂人呢。”
“当真?”
“嗯,蔡伯喈与他亦师亦友,蔡琰是他晚辈,他当然不能口出恶言。可是这篇文章离经叛道,与他平生所奉大相径庭,不仅强调要调和文武,重提百家争鸣,更将女子与男子并列,他岂能不气。”袁夫人有些担心起来。“阿权,不会真把他气出什么毛病来吧?他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大悲大喜。你说这蔡琰也真是,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文章?”
袁权却心知肚明,孙策派人专程来送这篇文章绝不是奇文共欣赏——孙策没有雅兴。她招手叫过两名侍从,让他们去照应着,别让杨彪出意外,然后从袁夫人手中接过文章,迅速看了一遍,沉吟片刻,又看看远处,见杨彪还在岸边踱步,和刚才没有太大的区别,暗自松了一口气。
“姑母,以姑父之明,只怕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袁夫人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伯符的主意?”
袁权点点头。袁夫人叹息道:“他还真是步步为营,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人选也是精妙。由蔡琰来写这篇文章,简直再合适不过,换了其他人都不行。”
袁权掩唇而笑。“能得姑母这声赞,我想他一定会很得意的。”
“唉,你父亲糊涂了一辈子,最后总算干了一件聪明事。”袁夫人苦笑着,瞪了袁权一眼。“希望他没看错人,要不然,百年之后,我也饶不过他。”说完,忍不住又一声长叹。
袁权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抱着袁夫人的手臂,笑得眼儿弯弯。
冰块补充完毕,车队整装待发,袁权也不去催,静静地等着。过了大半个时辰,杨彪走了回来,脸色有些憔悴,神情却还算平静,他一声不吭地钻进马车,紧紧地关上了车门。袁权也陪着袁夫人上了车,下令出发。
曹昂跟了上来。袁权拉开车窗,将文章递给一个侍女,示意她拿给曹昂看。侍女拨马离开队伍,来到曹昂面前,递上文章,吩咐道:“我家夫人说了,这文章是刚收到的,只此一份,莫要损坏。”
曹昂大喜,连连点头答应,拨马来到陈宫车前,敲了敲门。陈宫早有准备,立刻拉开车门,曹昂直接从马背上跳上车,钻进车厢,将文章递了过去。车内凉爽,陈宫心情不错,展开文稿就读。曹昂刚刚晒了一身汗,在车里也算享受一下,松开衣领,扇了扇风。陈宫见了,一边看文章,一边将准备好的冰饮推了过去,曹昂接过来喝了一口,正自畅快,突然见陈宫脸色大变,忽然想起袁权的提醒,心知不妙,正准备劝阻,陈宫已经将文稿捏成一团,扔在地上,用力踩了两脚,破口大骂。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蔡伯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简直是我兖州士人之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