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那病秧子从小就是个蔫坏的!当年我招待他用膳,那么小的年纪,就说甚么怕饭菜里有毒,不能吃!如今我主动向他示好,他哪里将我放在眼里?心里指不定怎么恨我呢!早知道,当年就该让他陪着他那短命鬼娘一起去死!!否则,若是真让他登基,恐怕我就没有活路了!!”
李女官吓得脸色都白了,忙不迭地往周围瞧了瞧,记下了每一位当值的宫女太监。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贵妃娘娘才能说得出口了。换了是宫中任何一位妃嫔,甚至是王皇后与周太后,都断然说不出这等狠厉的话来。
而原本泥塑木雕似的宫女太监们听见这番话后,额角也禁不住渗出了冷汗。这种话,他们连听见都是罪过,还能活得过今天么?
就在众人战战兢兢的时候,狂怒的万贵妃砸起了多宝架上的摆设。砸着砸着,她额角的青筋愈来愈跳得厉害,竟是仰头便厥了过去。
朱见深听说贵妃病了,顾不得询问郊祀准备之事,立即摆驾来到安喜宫。太医正在针灸,万贵妃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依旧是昏迷不醒。他皱着眉头将李女官叫了过来,询问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贵妃动了怒。
听说事情的缘由不过是两只鹦鹉后,连皇帝陛下都无言以对。他也知道鹦鹉被猫咬死这件事,今早去西宫请安的时候,听周太后提起过。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却没想到贵妃竟然思虑得如此之深。
“若是贵妃想岔了,你在旁边可得规劝一二才是。她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可不能因为这些小事气坏了身子骨。”朱见深也曾听太医提起过,贵妃有脑卒中之虑,不可轻易动怒。可她本便性烈,便是百般叮嘱她控制住情绪,亦是三天两头的发怒生气。像这般厥过去之类的事,最近两年发作得愈来愈频繁了。
“臣妾省得。”李女官应道,丝毫不敢提若是万贵妃的脾气一上来,她根本不敢出声。
是夜,朱见深一直陪在万贵妃床边,直到她醒过来才安歇。万贵妃恹恹地躺着,从床帐里瞥见一位宫女婀娜的背影,强忍住心底的嫉妒与恼怒,示意李女官让她去服侍朱见深歇息。不久之后,李女官回来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的眼底便不由得燃起了妒火,恨不得立刻起身去将那个贱人撕碎。
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到自己青筋直露的手上时,居然发现上头竟是浮起了些许皱纹与老人惯有的斑痕。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拨开自己的衣衫——果不其然,衣襟内的身体已经再也掩盖不住臃肿与衰老了。
是啊,她虚岁都已经五十八岁了,早就不再年轻了。便是保养得再精心,也远远比不上年轻女子娇嫩的身体。谁不喜欢年轻鲜嫩的身体呢?谁不喜欢生机勃勃的青年人呢?
只可惜,当年她还像张氏那般青春年少的时候,朱见深尚未出生,还在与她同岁的周太后的腹中。等他长大了,成了翩翩少年郎,她自然而然也老了。更不用提,如今他已是四十不惑的年纪,而她早已是垂垂老矣……
尽管她并未读过多少书,此时心里也不由得浮起几句诗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她恨的是自己,与他相比,生得实在是太早了。若是能像孙太后那般,自幼与宣庙一同长大,便是刚开始只是贵妃,不是也能靠着宠爱登上皇后之位么?她亏就亏在年纪太大了,周太后与群臣都反对她、指责她。不然,陛下一定会力排众议让她做皇后的。最终她能得到的一切,绝不会比孙太后少。
君生我已老,这是多么可悲的现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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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正月初九,朱见深凌晨便起来前往南郊天坛郊祀。御驾出宫的时候,竟然突降大雾。咫尺之内,连人影都无法分辨。卫士们举着火把,火光在白雾里映出朦胧的光晕,犹如延绵不断的火龙,一直延伸至远方。
朱祐樘坐在太子舆驾里,听何鼎低声禀报外头的情况,让他轻轻拨开门帘一角。浓浓的雾气在外头翻滚奔涌,衬得周围仿佛像是神话传说当中的仙宫一般。冬季大雾,很是罕见,或许这也算是一种预兆罢。
直至祭祀结束,朱见深领着朱祐樘回宫拜见周太后,又独自去了奉天殿受群臣拜见,大雾才缓缓散去。如此异象,钦天监自是忙不迭地开始占卜问卦,打算连夜观察星象。李孜省、继晓等人亦说了些他们卦算出来的话,囫囵模糊,无论皇帝陛下自己怎么解读都无妨。
这天夜里,朱见深又一次去了安喜宫探望。万贵妃的病情已是好多了,但精神却不比从前。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朱见深便命人将百鸟房里/调/教/好的一对鹦鹉带上来,哄万贵妃开心。可万贵妃本便不是因着鹦鹉而发怒,见了这两只毛色鲜艳口舌伶俐的鹦鹉,也只是勉强露出笑容罢了。
“夜色深了,朕便不扰你了。”朱见深给她拢了拢锦被,“好好歇息罢,明儿朕再来。”
“陛下是打算回乾清宫歇息?”万贵妃道,“都已经这个时辰了,还是留下来罢,免得出去再受一阵寒风。回乾清宫且还得折腾一会儿呢,甚么时候才能安歇呢?”
“你说得是。”朱见深道,便照旧去隔壁的次间里歇下了。
万贵妃依旧让昨夜那个宫女去服侍,又命李女官以及所有的宫人都退了下去。过了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似是依稀听见了仿佛猫儿叫似的声音。那声音时断时续,听着无比诱人,却像是在她心底生生地剜了几刀。
万贵妃就这样静静地听着那声音渐渐停歇,始终睁着眼睛望着绣满金凤与葫芦藤蔓的床帐,生生地熬了一夜。直到宫殿里再度热闹起来,朱见深的御驾离开了,李女官轻声在外头唤了声“娘娘”,她才嘶哑着声音道:“进来。”
“娘娘的眼睛怎么都红了?昨夜睡得不好么?”
“白日里睡得太多了而已。”万贵妃垂下眼,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个熟悉的婀娜身影,便指了指,“让她来服侍我洗漱。”
“是。”李女官使了个眼色,那位宫女遂捧着盛满温水的金盆上前。
万贵妃紧紧地盯着她,觉得她生得很寻常。可是就算容貌再寻常,也是鲜嫩的小姑娘。不像她,已经是留不住男人的老妇了。她心里冷冷地笑了起来,目光忽而落在了宫女衣襟内露出的青紫痕迹上。
她就这样定定地望着,丝毫不觉自己已经望了许久。而那位宫女刚开始尚且平静,经受了她的冰冷目光后,渐渐地禁不住发起抖来。金盆中的水跟着她一起颤抖,微微地泛起涟漪。这时候,万贵妃忽而又像是听见了昨夜的声音。
“贱妇!”她忽然暴怒而起,打翻了金盆,声嘶力竭地让李女官将鞭子拿过来,“敢在我的身边勾引陛下的贱妇!我怎么能容你!!”
宫女怔愣地跪倒在地上,根本不敢辩解,分明是她命她去服侍皇帝起居的:“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贱妇!贱妇!!你这个该死的贱妇!!”
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将那张鲜嫩的脸孔抽得血肉模糊。万贵妃只觉得心里格外快意,却又格外愤懑——凭什么?凭什么她必须将她的男人让出去?!二十多年了!她足足忍让了二十多年!多少女人明里暗里地爬上了龙床?!凭什么?!凭什么她必须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女人被她的男人疼爱?!
凭什么?!
眼前忽地一黑,万贵妃的瞳孔微微一张,不断地扩散放大,就这样仰头倒了下去。
这一回,她再也没能醒过来。
这时候,朱见深刚刚在奉天殿举行完郊祀的庆成宴。回到乾清宫后,宫人们服侍他脱去衮冕,换上平日里穿的常服。他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好不容易扶住了旁边的萧敬,才没有一头栽倒在地。
“赶紧去唤太医过来,给陛下诊脉!”覃吉立即吩咐小太监。
萧敬搀扶着朱见深在榻上坐下,正要劝他歇息,便听外头传来李女官的一声哭喊:“陛下!陛下!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薨了!!”
“甚么?!”朱见深从榻上一跃而起,震惊无比,“你说甚么?!”
“贵妃娘娘,方才已经去了……”李女官跪在地上,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朱见深摇了摇首,难以置信道:“不,不可能!走!快去安喜宫!!”
作者有话要说:万阿姨:(╯‵□′)╯︵┻━┻,等等!我还没抽够鞭子!!怎么就没戏份了?!
宪宗:嘤嘤嘤嘤嘤嘤
张姑娘:=口=,等等,说好的她是宫斗boss呢?
太子殿下:→ →,和谁说好的?
张姑娘:_(:3∠)_,突然觉得有点小寂寞呢……难道属于我的终极boss还没出现吗?
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