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耳无话可对。
胡亥冷笑道:“那陈胜能以九百戍卒成今日大事,自然有他过人之处。你多年前就能让先帝千金求购你的头颅,自然也不是寻常人。两个不寻常的人凑在一起,又怎么会因为寻常人的喜怒哀乐,而坏了大事呢?”
张耳颤声道:“草民……”
胡亥沉声道:“到时候,要不要联合反秦,不过在你一念之间罢了。”
张耳心中冰凉,只道去劝说孔鲋、趁机逃走的路走不通了。
谁知道胡亥话锋一转,笑道:“好!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张耳又是一愣,仰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皇帝。
胡亥笑道:“朕不但放你去,连蒯彻也一起派去。他口才好,也是你的助力。对了,朕在外还有两位特使,一位叫夏临渊,口才不输蒯彻;一位叫李甲,年纪轻轻,却武艺高超。他二人也在陈郡附近,朕让他二人也去协助你。”
张耳不敢挑剔,生怕皇帝还有附加条件,不错眼珠盯着胡亥,等待下文。
胡亥却并没有看他,已转身继续研究地图,口中道:“朕等着,你带孔鲋回来那一日。”
张耳大喜过望,叩首起身,快步退下。
叔孙通已经理顺了情况,担忧道:“陛下,您真就这么让他走了?万一他又反了呢?”
“‘万一他又反了?’”胡亥重复着叔孙通的问话,似乎觉得好笑,“什么万一?张耳他是一定会反的。”
叔孙通下意识拍马屁道:“怎么会呢?小臣看他很是臣服于陛下的样子,多半已经决心为朝廷效力了。小臣只是担心他去了陈胜军中,被那边的人拉拢了……”
胡亥嗤笑一声,道:“你这瞎拍马屁的毛病还是没改好。”
叔孙通捂住嘴,不敢说话了。
“朕说他一定会反,他就一定会反。”胡亥端详着地图上的天下纷争,慢悠悠道:“这张耳与萧何,算是有几分旧交。这萧何是沛县造反者刘邦的左右手。可是这刘邦,当初却是在张耳家中混饭吃的宾客。张耳胸怀大志而来,在他看来,恐怕刘邦都算不上平起平坐的朋友,更何况是在刘邦手下做事的萧何?”
“可是现在朕封了萧何做九卿之一的少府,他张耳却只能做萧何手下的属官。”
“换了你是张耳,你心气能平吗?你必然是要另谋出路的。”
叔孙通顺着胡亥讲得思路一想,若突然间自己的朋友成了顶头上司,那多半是很难调整好心态的。
胡亥以手摩挲着地图上信都所在,低语道:“再说了,虽然朕说过,他张耳在赵国的丞相之位好比朝露,可是张耳肯定不会听的。”他微微出神,问叔孙通道:“你知道让人活下去的是什么吗?”
叔孙通一愣,小声试探道:“……水和食物?”一面回答,一面已经自己觉得愚蠢。
胡亥失笑,道:“你说的这是让身体活下去所需。那精神上呢?”
叔孙通:……陛下,咱能别老问这种哲学问题吗?
“小臣驽钝。”
胡亥叹气道:“是优越感。”
“一个人失去了优越感,是活不下去的。”
叔孙通愣住。
皇帝的话乍听荒唐,与现实印证一想,却是越琢磨越真切。
“所以张耳的优越感,一定会让他觉得自己能做到新帝国的丞相。”
“而朕的优越感,”胡亥歪头打量着地图上那八个墨汁淋漓的黑圈,那是四境黔首揭竿而起,“却会让朕觉得,这大秦的天下亡不了。”
“哪怕我们的想法,大约都与现实相去甚远。”
胡亥喃喃道,沉入了奥妙的思想世界。
叔孙通可顾不上再琢磨什么优越感了。万一张耳真的反了,那他叔孙通算不算祸首?
想到这里,叔孙通急切道:“陛下,既然那张耳一定会反,您为何还答应他的请求呢?”
胡亥回过神来,瞪了叔孙通一眼:还有脸问!还不是你不看场合瞎哔哔!
叔孙通被瞪得莫名其妙,内心委屈极了:那不是陛下您“事无不可对人言”么!
胡亥收拾好内心的暴躁,温和一笑,亲切道:“还不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么?”
叔孙通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感,汗毛倒立,恨不能当场去世。
“所以,教授宫女之事,你可一定要做好。”胡亥仍是微笑着。
叔孙通哆嗦道:“小臣……遵命,哪怕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别瞎扯了。”胡亥收了温情脉脉的假象,“拟旨,朕要给夏临渊和李甲一道密旨。”
“喏!”叔孙通擦了一把虚汗,这才是他熟悉的陛下呐!
一时密旨写就,胡亥摸着下巴想了一想,“唔,这封密旨,还是先给李甲保存。等时机成熟了,再让李甲告诉夏坑坑……”
叔孙通腹中暗笑:小皇帝这给人起外号的本事儿倒是高深。转念一想,也不知小皇帝给老子起外号了没。
胡亥瞥了一眼走神的叔孙通,内心琢磨:该拿这个总想开溜的叔孙溜溜怎么办呢?
却不知道被满宫温香软玉绊住的叔孙通,恨不能死在咸阳宫中,至少目前是没了逃跑的心。
第56章
“我跟你说, 章邯这么杀了田臧,他就不对!”夏临渊举着蒲扇,激动地面红耳赤, 甚至结巴起来, “那田臧,都、都、都归顺了我们了!你也亲眼见到的!在那棵古槐下,田臧亲手接过了我给的秘密毒药!田臧是我们的人了!他他他他他章邯怎么能把田臧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