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柜中取出一件褐色衣袍,直接披在了身上,一连串的动作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木门开了又关,外面的积雪反射着刺目的光晕,桓慎这才眯起双眸。
卓琏醒来时,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她喉咙又干又涩,嘴唇也泛起阵阵刺痛,寻思着喝口水润一润。由于左腿受了伤,便只能单脚着地,扶着墙慢慢朝桌边移动。
桓慎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大夫交待过,你必须卧床歇息,否则伤上加伤,再想恢复恐怕就难了。”
卓琏并非不知好歹之人,面对桓慎的关切,她感激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只是口渴。”
“我就在门外,大嫂有什么吩咐,喊一声便是。”青年皱眉道。
桓慎先将女子扶到炕沿边,而后折身取了瓷盏,“母亲身子弱,昨天受到了惊吓,现在还未缓过来,甄琳跟芸娘也回房歇息了,行之粗手粗脚,还请大嫂莫要嫌弃。”
卓琏抿唇摇头,桓慎如此温和的态度,让她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这会儿除了道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将瓷盏捧在手中,轻轻吹散了氤氲的水汽,因怕烫着的缘故,她只能小口小口抿着。
桓慎抱臂站定,目光落在女人身上,神情严肃正经,任谁也不会想到他是那种肖想长嫂的禽兽之徒。
“小叔去卓家时,他们可为难你了?”卓琏想起了这回事,忍不住问了一嘴。卓孝同究竟是什么德行,没有谁比看过话本的她还清楚,这人六亲不认,连樊兰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在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没有。”
听到这话,卓琏眼带诧异,随即恍然大悟。按照俞先生的说法,光禄寺少卿来到汴州,为了让卓家酒呈到御前、成为御酒,卓孝同四处奔忙都来不及,哪会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大嫂酿制出来的琥珀光虽然没有售卖,但黄酒的品相却远远胜过以往的清酒,留在汴州实在是可惜了,何不将此等佳酿带到京城?”桓慎声音中带着一丝蛊惑。
大周朝的酿酒业虽不如民国发达,但却有其独到之处,汴州到底太小了,出名的酿酒师傅只有寥寥数人,大多还与卓孝同交好,想要与他们切磋技艺,与痴人说梦没有任何差别。
看出了卓琏的犹豫,桓慎心中暗暗发笑,“家中只有我一个男丁,离家前往京城,难免有照顾不及的地方,卓孝同在汴州权势颇大,跟府衙也有些关系,但要是咱们都到了天子脚下,就算他是将军府的姑爷,也不敢做得太过。”
思及酒坊中的那口无名井,她还是有些舍不得,一时间也做不了决定。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卓琏忍不住皱了皱眉,嘀咕道:“出什么事儿了?”
“我去看看。”桓慎起身来到门外,便见着不少卫士闯进院里,福叔站在酒库旁,脸色委实称不上好。
“杨虎,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桓慎点了名的高壮汉子,身躯不由一震,哭丧着脸走上前,低声道:“是县令大人亲自下的命令,要征用酒坊,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采买,兄弟也没办法啊。”
“县令?”
“此事不止是大人的吩咐,听说还跟天家脱不开瓜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站在院中的卫士们大多跟桓慎相识,态度还算客气,但他们不能违拗上官的吩咐,只能一动不动呆在原地。
卓琏等了许久都没看到人,这会子不免有些心慌,也顾不得青年的嘱咐,踉跄着朝门口走去,待看到黑压压一片卫士伫立在酒坊中,整个人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是感情戏叭~应该是
上一章关于不孝的讨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观点嘛,作者觉得女子即使出嫁,和娘家依旧脱不开关系,是否孝顺不是可以选择的东西,而是当时社会的要求,但卓琏是否改嫁,需要她自己拿主意,只要她没有离开桓家,卓孝同都不能做这个主。
比如回评论时说到的那个案例:母亲让次子杀长子,这种极端的情况明显不合理,次子不想这么做,最后好像是跳河了(太久了记不太清)。从这里就能看出,孝这个字对古代社会的影响都多深,即使亲娘提出非法的要求,儿子也不能拒绝,只能以自杀的方式解决矛盾。
中国古代有十恶,拿到日本就成了八虐,其实都跟社会的要求有关,卓琏不可能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做出不孝的举动,尊亲属可以不慈,卑亲属却不能不孝,现代人看来很不合理,但在古代这种情况还挺普遍的。
有读者问远嫁女不回家尽孝,父母可不可以去告官,卓孝同如果去告的话,提出的理由肯定是恶逆(殴打尊长)或者其他理由,肯定不会说卓琏不回家看我巴拉巴拉。
这种属于极端的做法,一般家长是不会这么做的,古代有息讼的风气,在他们看来,告官不是好事,所以卓琏考虑的是最坏的结果。
作者不太会写宅斗,谢谢读者太太的包容啦~
第40章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卫士的职责是驻守城池,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到酒坊。看着眼前这副场景,卓琏不必思索都能猜到究竟是何人在暗中搞鬼。
卓家虽然只是商户,无法明目张胆地驱使朝廷命官,但七皇子却不同, 他可是真正的天皇贵胄, 即便仅为宫女所生, 普通人也开罪不起,桓家酒在汴州名声不小, 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名, 又哪能比得上头顶的乌纱帽?
县令想讨好七皇子, 便下了命令将卫士派到此处, 若桓家人识时务,自是皆大欢喜, 要是顽固不堪的话,有什么苦果就只能生生受着了。
不过片刻, 卓琏已经将情况分析得清清楚楚, 如今的桓慎只是八品校尉,无论如何都开罪不起勋贵,与其负隅顽抗,招惹一身麻烦,还不如狠下心肠、当断则断,立即赶往京城,到时候卓孝同再想出手加害, 恐怕也不是什么易事。
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女子面色越发苍白,倒是一双黑眸格外清透,桓慎几步走到卓琏跟前,侧身挡住众人的视线,低沉发问:“大嫂不在房中歇息,出来作甚?”
“都闹到了这种地步,我哪里还睡得着?行之切莫冲动,不管是钱财,抑或脚下踩着的酒坊,全都是身外之物,远远不及家人重要。”卓琏微微皱眉,言辞间的劝阻之意十分明显。
往日杨虎经常来到店里买酒,因跟桓慎关系亲近,若卓氏酿出新酒,还会给他尝尝鲜,想到这样的酒坊就要被卓家买了去,他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嫂子言之有理,县令大人要征用酒坊,肯定是有别的打算。”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杨虎只觉得面皮火辣辣地发疼,仿佛被人狠狠扇了几耳光。
卓琏低垂眼帘,仔细想了半晌,忽道:“我们一家子都住在店里,就算要搬走,也得好好收拾一番,能不能宽限几日?”
听到这话,卫士们面面相觑,也不忍心拒绝。将老弱妇孺从自家宅院中赶出去,即便给了银子,依旧是强买强卖。县令大人身份高,安稳呆在府衙下吩咐,不必为这些琐事操心,倒是让兄弟们来当恶人,若连这种微不足道的要求都回绝了,未免太不合天理。
卓琏瞥见众人的神情,已经料想到他们会如何作答,她紧抿唇角,眼底却划过一丝讥诮。
县令虽与卓孝同蛇鼠一窝,到底也要脸面、知廉耻,没有直接将自己的目的表露出来,反而扯了块遮羞布,用以掩饰自己的卑鄙。无名井水甘甜清冽,拿来酿酒泡茶再好不过;在卓家人眼里,自己能酿造出清无底与金波,怕是与这口井脱不了干系。
因此他们才会想法设法,就为了将无名井拿到手。
杨虎挠挠头,憨厚面庞满是羞愧,“嫂子,我跟兄弟们商量过了,你们还能在这里多住三日,时限到了就必须拿着地契去到府衙中,卖出铺面。”
卓琏温声道谢,目送着卫士们离开酒坊,她转头望着桓慎,不住摇头,“原本妾身还舍不得跟小叔上京,眼下看来,汴州已经没了容身之处,若再不离开,卓家指不定会使出怎样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