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既已知她身份,如若当年那件事真的同他有关,对方又岂会不知她为何而来。
“扰了先生清静,还请先生见谅。”肖南回恭谨行礼,姿态放得很低,“晚辈有一事不解,想在先生这里寻个答案。”
宗颢不语,只低头将散落的青麦一一拾起。
他佝偻着身子、动作也有些滞缓,手在地上摸索一阵才拾起一小束。
那青麦是新出的、又细又软,混在草甸间,便是在白日里也不好一根一根挑出来的。
这可是要捡到猴年马月去呢?
肖南回叹口气,下意识上前帮手,拾了几根才发现,老者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有些尴尬地顿了顿,还是将手中的那一小捆青麦交到对方手上。
“这黑,我怕先生眼神不够用......”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欠妥,又赶紧收住话头,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
半晌,宗颢突然咧嘴笑了笑。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但那笑转瞬即逝,随即变成一种略带嘲讽、又讳莫如深的样子。
“原来,这便是你能在他身边的缘故。”
肖南回以为自己听错了,待要再追问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先她一步开口。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的出,我便回答你的问题。若是答不出,你便永远不得再问。”
肖南回沉吟片刻,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点点头。
“好。”
“麦青脆嫩,苹草干涩,这原野之中的鹿群今夜尝过麦青的滋味,可还会为苹草多停留半刻?”
这问题问的古怪,肖南回却在认真思考,半晌坚定道。
“会。”
老者目光如炬,声音沉稳。
“为何?”
“因为鹿群有求生的本能。荒原之中,麦青寥寥,苹草却众多。麦青味好,苹草却能果腹。便是一日不食、两日不食,到了三日,也会为苹草驻足。”
宗颢点点头,眼神中却无半分赞许之意。
“姑娘所言甚是通透,只望今后也当如今夜这般警醒。”
对方话里有话,肖南回却不想深究。
“虽然不知先生言下何意,但我自幼习武,而习武之人向来警醒。这点先生最清楚不过。”
面对她的“反击”,对方倒是没有太多不悦的神色,甚至语气中多了些无悲无喜的慈悲。
“身在局外时的警醒,身在局中便难维系。苹草之于鹿群而言,不过是因老夫的出现而带来的一场虚妄罢了,久久不忘便是泥潭深陷。正如有些人对于姑娘而言,也只是因缘际会下的一场大梦,耽于其中便是作茧自缚。你可知晓?”
如果说先前还有些云里雾里,听到对方的这番话,肖南回便有些明白了。
宗颢说的“有些人”,或许是指皇帝。
可不知为何,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她并没有太多的抵触或是害怕。
相反,她还有些想乐。
想她一介孤女出身、无官无名,竟能让宗颢这般人物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或许她的存在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低。
“先生的话,我记下了。现在换我问先生。”她顿了顿,尽量平静道,“敢问先生手中经幡上的带子......是何来历?”
宗颢的神情变了,他仍在细细梳理着手中的麦草,整个人却仿佛那日出现在王府后院时那般、令人不敢靠近。
就在肖南回以为,自己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时,对方终于开口了。
“这不是普通带子,而是古时卜筮天相一派用来记载预言的织锦。经天纬地,天机化作经纬二线编织成锦,留作他日应验之考,非其宗族中人不得解读。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则预言会被系在国玺之上,名唤天绶。”他停顿片刻,声音渐渐沉下来,“老夫行走半生,天下预言,尽收于此。唯有一条,不知所踪。”
肖南回的心咯噔一声重重跳了跳。
她觉得她知道那一条织锦在哪了。
勉强稳住心神,她尽量不暴露自己当下的情绪、又追问道。
“先生为何要收尽这天下预言?”
这一回,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她。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宗颢的目光透过深沉的夜色向她投来,带着无法令人抗拒的压迫感。
但肖南回没有退缩。她突然有了一种不怕死的劲头。
那个答案可能就在她面前了,她不能退缩。因为这一退,她便可能悔恨余生。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轻声道。
“先生刚刚也问了我两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