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奇怪的心情,明明以前都不会这样的,她懊恼于自己的别扭,最烦躁时却忽而感到手心一热,是他再次牵住了她,低低的声音在车内散逸,有点模糊地落在她耳里,说的是:“好像好一些了。”
她一开始没听懂,就偏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正在端详她的手——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的手,一月前在军营的时候就很在意她手上的伤,如今又在细细地盯着看,似乎一点痕迹也不想放过。
她被这专心的注视打动了,压在心底的感情又泛滥起来,一边撇嘴一边偎进了男人怀里,那只没有被他牵住的手还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襟,说:“我不想让你走……”
……委屈得要命。
他又在叹气了,似乎永远对她无可奈何,此时一边轻轻搂住她一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这次很快,”他的声音像亲吻一样温柔,“一周之内就会结束。”
这消息十分令人惊喜,她先是眼前一亮,随后却又疑心他是在哄人,遂又警惕地问:“真的?……你别诓我。”
“真的,”他眼里有淡淡的笑意,“这次我过来,也是想问问你家里打算如何料理你外祖母的丧事。”
他说的是下葬的事。
正所谓落叶归根故土难离,长辈离世之后大多都要葬在家乡,遑论贺家的祖坟还在柊县,倘若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老太太必然也是要葬在那里的;如今形势特殊,之前家里人也讨论过此事该如何处理,舅舅说要是实在没办法只能先让老太太葬在皖北,等之后世道太平了再将坟牵回柊县。
这办法虽然解了一时之急,却终归扰了老太太清静,白清嘉心里不太愿意,此时一听徐冰砚问起,忽而便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一边从他怀里退出来一边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直接带外祖母回老家落葬么?”
本来只是不抱希望地信口一问,没想到他却对她点了点头。
“眼下战事虽然未平,但柊县一带已经恢复稳定,”他慢慢对她说明着,“如果你和家人愿意,等七日守灵结束后我可以派人来接你们回去。”
啊。
这……这当然是再好不过了!甚至完全称得上是这一年来她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
她真是喜不自胜,漂亮的眼睛终于又开起了明媚的花,他带着笑意看她,又轻轻把人搂回怀里,说:“所以情况还没那么糟,你要记得好好休息,不要让我担心。”
说着,伸手碰了碰她因连日失眠而青黑的眼下。
她抬头看着他,心脏跳得好快,明明他跟过去也没什么分别,眼下也并没跟她说什么海枯石烂的情话,只是一个安静的拥抱,只是一句普通的关心,却已经让她心动得要命,某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这世上最宝贵的财富,即便生命就在此刻结束也毫不可惜。
她又抱住他了,那么缠绵又那么依恋,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粘人,她还以为自己会更争气一些、起码不会一见到他就露出一副这么没出息的样子。
可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是跨过战火和生死回到她身边的,与他厮守的每一分钟都是上天对他们的垂怜、是外祖母对他们的保佑——她就是要这样缠着他,最好让他一辈子都不能从她身边离开。
“那是不是四天后我就又能见到你了?”她轻轻在他怀里蹭着,就像既漂亮又乖巧的猫咪在跟人撒娇,“你会来我外祖母的葬礼么?”
“我争取,”他沉吟片刻后这样答复她,手还在她后背轻轻地拍着,像是在抚慰她的不安,“如果收尾顺利,当天我会赶到柊县。”
她是开心极了,尾巴都要竖起来,还开心地亲了一下他的侧脸,过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微微收敛了笑容,说:“当然你也不要太赶,还是以战事为重,毕竟事关那么多人的命……”
这回的话却没来得及说完,因为他又低下头吻住了她——她都不知道他是这么锱铢必较的人,她只是亲了他一下而已,他就要像这样连本带利地讨回去;而且他比她过分多了,完全是占有式的吻,她隐约有种意识,总觉得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他比平时多了一些强势和凶狠,尤其在亲密时……是充满攻击性的。
这样的他让她感到有些陌生,可同时却又给了她更强的刺激,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心都极度亢奋,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随时都会因为对方的拨弄而断裂。
直到他终于放开她,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车内蔓延,令他们双方的理性都濒临崩溃。
“……知道。”
他又在答她刚才的嘱咐了,声音低哑得要命,再次让她百倍动心。
只可惜美妙的时光实在太过短暂,半小时的相守在眨眼间就倏忽过去,他又要到远方去了;她在悸动的余韵中沉沉叹息,又轻轻拉住了他的手,临别之际难免忧愁起来,问:“这世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太平?我真的不想再让你去打仗了……也不想再看到有人无辜丧命……”
而这次他终于无法再给她答案,也许在她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早已千百次地思考过,可现实给他的回答却总是一次比一次沉痛,那么多人流血牺牲前赴后继的结果都是一片虚妄,或许他也终归只是漫漫历史中的一粒沙尘,终将毫无意义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她也知道他回答不了,男人的沉默使她感到沉重且痛心,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局外的旁观者,而他才是那个真正被卷进车轮里的人,即便看不清前面的方向也要一刻不停地转下去。
……就像一个历史的囚徒。
“算了,我们都别想那些了,”她眨了眨眼,尽力轻松地对他笑,似乎正在试图撤销方才给他带去的困扰,“就先完成眼前的事情,然后平平安安地回家。”
他知道她的好意,也没辜负她的努力,黑沉的眼睛是那么深邃温和,永远能让她感到安心:“好。”
她于是也跟着平复了情绪,恰巧此时张颂成走到了车边,大概是要提醒徐冰砚他们到时间离开了,而因为这回白清嘉知道最多一周后就又可以跟他见面,离别的伤情也就削减了些许,在他亲自为她打开车门的时候只磨蹭了一小会儿就下车了。
当着他两个副官的面她也不好意思太粘他,只体体面面地跟他说了“再见”,走出几步之后又忽然想到一件正经事,便又跑回来问他:“我还没有问过你呢——之前报纸上说沪军营军火不足,现在问题真的已经解决了?”
她终归还是不安,怕他是为了让她安心而故意美化战况。
他知道她的揣度,笑着应了一声“真的”,她是半信半疑,又追问:“那是怎么解决的?军火这种东西……总不兴是凭空变出来的吧?”
这话说完之后他的神情便有些微妙了,她于是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只是他的情绪平平整整、似乎还颇为松弛,怎么看都不像是碰到了麻烦,反倒有些愉悦似的。
“下次见面时再说这件事吧,”他顺了顺她柔软的头发,眉眼间全是温柔,“我想……你会喜欢的。”
第122章 二哥 血脉相连兴衰与共
四天后他的人果然来接她们一家南归了。
白清嘉的舅舅和表兄由于至今仍然未从当初被捉进军营的恐慌中恢复过来, 是以还是怕兵怕得紧,虽然理性上知道那位中将和他家的外甥女儿关系非同一般,可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 总害怕这些腰间别着枪的军官会忽然翻脸。
上路的时候他们一家跟白清嘉贺敏之母女分在了两辆车上, 而一旦没了外甥女儿陪同在侧、贺焕之和儿子就难免更加紧张, 何英见了他们噤若寒蝉四肢僵硬的那个模样心里也是颇为无奈, 小声埋怨丈夫:“这都是清嘉女婿的兵,你怕什么?”
贺焕之不安地默默看了开车的士兵一眼, 又偏过头去极小声地跟妻子说:“你小声一点,别让人听到了……”
何英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过一会儿又听丈夫道:“现在还不能说是女婿吧?唉……像他们这些做将军的都没有常性, 说不准会辜负了清嘉,何况就算往后真是结了婚也难保不会娶个十房八房回来……到时候还能留给咱们清嘉几分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