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娜?斯图尔特回头看了一眼,挥手从背上摘下“瘸腿亨利的假肢”,大枪开始嗤嗤作响积蓄压力,“是幻术吗?还是中毒?埃利奥特,能感觉到什么吗?”
“你可以叫我埃利,汉娜小姐。”玫瑰骑士答复道,“既然约纳阁下认同你们为‘新干草叉’小队的伙伴,我们没有理由吝啬自己的信赖。另外,这不是幻术或毒药,周围的一切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偷偷变换了,我们没法做出解释。”
原本覆盖着深色护墙板、木地板和精美壁灯的走廊悄然变成了青砖铺地、白灰抹墙、巷子口隔着竹篱笆的异域风格,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种改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等到醒悟的时候,回头一看,来路也完全变成了东方风格。每隔十步,墙上就有一对熊熊燃烧的火把,天花板用白纸糊着,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
“啊啊,见鬼,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汉娜,你看到了吧?不老老实实呆在无尽沙海就会遇到这种诡异的事情,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的?”丹尼气咻咻地指着货物朋友,汉娜瞟了哥哥一眼,连句恨铁不成钢的责备都懒得说出口了。
占星术士握紧法杖,用席拉霏娜温暖的灵魂力量取走体内的恐惧,“继续前进吧,既然独角兽都感觉不到邪恶的气息,那就没什么可怕。就当做……一个恶作剧那样吧。”他稳定一下心神当先迈步向通道深处走去。
说也奇怪,这座镇子从外面看来灯火通明、冒着炊烟,像是很有人气的样子,可新干草叉小队走了这么久,连一名房客和侍者都没见到,甚至都没发现任何表示这里有人生活的显著证据。
“咦,这里开始是天字号了。”锡比眼尖地指着墙上的字迹。尽管不认识东方文字,她觉得钥匙牌上的字与墙壁上不详的血红色大字看起来是差不多的。龙姬点点头,“这两间是天字一号、二号。马上就要到了。”
伙伴们提高警惕,经过两个黑洞洞的巷子口,前面右侧出现了一个稍宽的岔路,路口挂着一方黑色布旗,旗上写着个硕大的红色“酒”字。
“酒馆?”刚才还嘟嘟囔囔怨声载道的丹尼立刻来了精神,“太好了,飞空艇上的淡气泡酒实在不过瘾,要有卖金标仙人掌酒的就好啦!刚刚大战一场之后肚子也有些饿了,最好再来一客热气腾腾的沙漠地行牛肉扒,不用浇汁,单面烤到五成熟之后把锅子拿下炉灶,撒上粗盐,翻个面,用锅子的余温把反面煎到变色之后就可以上桌了……啧啧啧,刀子一切下去,甘美的肉汁就会吧唧一声自己溅出来呢!”
“你觉得这个时候到这种地方去喝酒是个好主意吗?”汉娜冷冷道。
“不不不,这个时候当然不能喝仙人掌酒——虽然我还没喝过仙人掌酒,不过听起来挺难喝的——而肯定要喝大杯的巴泽拉尔蜜酒啊!”锡比大声说道,拽着约纳向酒馆的方向冲去,小蚂蚱眼神闪亮,满眼都是对食物的殷切期盼,“要说下酒菜呢,当然就是油炸过的三线虫咯!只要把三条线中带来苦味与涩味的绿色线抽出,裹上鸡蛋、面糊和面包粉丢在热油里炸两分半钟,捞起来撒上胡椒和盐就好了,那嘎嘣嘎嘣脆的口感和又甜又香的味道……啊啊啊老哥你走快点要死啊!”
占星术士抗拒不了锡比的力气,踉踉跄跄被拖进小巷,一边无力地提醒着:“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是在一个诡异的地方,埃利你说对吧?”
“虽然吃过晚餐不久,我们也想来一点夜宵呢,约纳阁下。这里没什么危险的。”玫瑰骑士出奇地没有反对这种鲁莽的举动,反而微笑道:“要说最想吃到的夜宵,应该是圣博伦红土平原东部的名产苦荞面包了,虽然入口有点苦涩,可是那种悠长的回甘才是最美妙的享受呢。”
汉娜也收起长枪,“那么,我想吃的是杂菜煎饼,从前爸爸做过的那种。”
“死鬼老爹的厨艺差劲死了!幸好他只是偶尔心血来潮才会下厨!”丹尼喊道。
龙姬若有所思地侧着头,自言自语道:“最想念的味道吗?……或许是十一岁那年,他喂我吃的那颗野葡萄吧……”
“如果什么都能吃到的话,你最想吃点什么,老哥?”小蚂蚱望着约纳,好奇地问。
“我吗?”无数食物的味道掠过脑海,唯有一种香味让他永世难忘,“……如果能再次吃到托巴煮的肉粥,该有多好呢?”少年的脸上浮现淡淡忧伤的怀念。
“哈哈哈哈,我们想得太多了,只是个小镇、小旅舍里面的小酒馆而已嘛!能吃到一碗热乎乎的烩饭、喝一口淡酒就好了啦。”斯图尔特家的男丁笑着走在前面。
一场莫名其妙关于食物的对话刚刚结束,小巷就走到了尽头,两扇黑布门帘垂下,上面同样写着红色的“酒”字。丹尼率先撩起门帘走了进去,伸手招呼道:“唷!漂亮的女侍应,晚上好,有什么推荐的吗?”
“来自西大陆的客官,晚上好!六位是吗?请随便坐吧,这个时间几乎没什么客人呢,想吃什么都是可以的。”清脆的女声传来,说的是不太标准但婉转好听的西大陆通用语。
约纳也低头走入酒馆。
这是一间东方风格的小酒馆,曲尺形的柜台上摆满了贴着红纸的酒坛子,四张八仙桌摆在酒馆正中,透过唯一的一扇窗户能看到远方睢阳城模糊的轮廓,窗户半开半掩,同样糊着白纸。一位年轻的东方女人从柜台后转出来,热情地安排干草叉的伙伴们坐下,这个女孩扎着绿色头巾,穿着月白色的小袄、藕荷色的裤子和大红色的缎鞋,脸庞圆圆的好似满月,大眼睛水灵灵的似乎会说话。
丹尼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后脑勺挨了汉娜狠狠一巴掌。他委屈地拉开长凳坐在桌前,忽然看到桌上的筷子筒,露出新奇的笑容:“喔!传说中的筷子!”
“放心,远道而来的客官,我们会提供刀叉和勺子的。”女孩笑道,“请稍微坐一下,喝口茶,菜马上就端上来。”说完,她身形轻轻一转,就消失在柜台后面,那里有一扇(大概是)通往厨房的小门。
“可是,小姐,我们还没点餐呢……”约纳话说了半截,被晾在了那里,尴尬地放下手臂。
“也许是套餐呢?所有人都吃一样的东西?东方大陆真有趣,龙姬姐姐!你看那窗口挂着的辣椒,辣椒晒干以后还可以吃的吗?”锡比兴高采烈地四处打量,不断揪着东方女人的衣袖。
丹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呸!……干辣椒不算什么,你尝尝这个茶,小蚂蚱,茶里面居然没有放糖!居然没有放糖!”
这次锡比跳起来给了“啪”地给了他一巴掌:“小蚂蚱也是你能叫的?”
这时扎头巾的女孩再次出现了,从一个巨大的托盘上取出各样菜肴和餐具摆在桌上,“请吧,各位客官,不要客气,这可是老板娘精心准备的呢。”
没有人说话。六名伙伴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摆在约纳面前的,是一碗黏黏糊糊、成分不明的红色肉粥。
摆在龙姬面前的,是一盘洗得干干净净的紫色野山葡萄。
摆在丹尼面前的,是一份热气腾腾的五成熟不浇汁肉扒外加无尽沙海最好的金标仙人掌酒。
摆在锡比面前的,是琥珀色的大杯巴泽拉尔蜜酒和大盘油炸三线虫。
摆在埃利奥特面前的,是一块黑黑硬硬丝毫不诱人的苦荞面包。
摆在汉娜面前的,是一盘卖相不佳的杂菜煎饼。
“这是怎么回事儿?”约纳求助地望向玫瑰骑士。
“要是幻觉的吧……就让我死在幻觉里吧!”一大口鲜嫩的地行牛肉扒已经塞满了丹尼的嘴巴。
第9章 全金属假面(上)
3.04顾铁感觉非常恐惧。
他刚刚做出一件对他自己来说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原本认为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做出的事情,无限接近于彻底颠覆他整个人生观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
自从出生以来,他就是一个性格有些孤僻的孩子,从跟着养父布兰登?巴塞罗缪博士生活在萨尔茨堡郊外那栋白色墙壁、红色屋顶大屋子的日子起,年幼的东方人就显露出与众不同的孤独特质,他总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池塘边看落叶飘向水面,没有任何小孩愿意接近这个总是紧皱眉头的异类,仿佛小顾铁身边有一层冷冰冰的无形力场,将所有试图接近他的人弹开。能够亲近他的除了养父以外,只有那条名叫“sparky”的比利时牧羊犬,狗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如今顾铁已经记不清孩提时代总是在思索什么,但那种孤独的思索在九岁零七个月的那天下午终结,在萨尔茨堡的gtc总部,偶然走入父亲办公室的男孩无意中打开了一扇通往无尽虚幻世界的大门。其后乘坐火车横跨欧亚大陆来到中国的经历像一场遥远的幻梦,养父留给他的只有苍白无力的解释、足够生存的金钱、管家老赵和那所偏僻的小四合院,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从一名自闭的奥地利学生变为中国这个陌生而神秘国度的新来者,——尽管他自己长着一副标准的东方面孔。
但他并不在意。那扇缓缓开启的大门背后藏着不计其数的宝藏,金光闪闪的道路尽头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利用不知从何而来的“创世纪”量子网络权限构建了黑暗、寂静、永恒的“净土”,在那里,他就是最初、最终和永恒的君王。
从这个时候起,他同时学会在自己的脸上挂上假面。iq超过170的天才少年冷眼旁观着小学同学的表情,偷偷学习一名平凡中国少年的喜悦、欢乐、悲痛与忧伤。短短三个月后,经过一次转学,已经没有人能从口音与生活习惯方面识别他的异国身份,身边的人无不被这个富有人格魅力的英俊少年所感染:无论在哪个时代,聪慧的、爱笑的、带一点坏的男孩永远受到大众欢迎。
当然,一切受到欢迎的特质都是假象,只有躲在面具的保护之下小顾铁才能感到安全,唯有每天夜里回到四合院西厢房、插好门闩、躲进被窝、使用笔记本终端登录量子网络的刹那,少年才能彻底放下心防,蜷缩在“创世纪”虚无但温暖的怀抱里,如同婴儿一样吮着拇指安然沉睡。那时的“净土”只是液晶屏幕上一个粗糙的三维模型,顾铁先创造了雷云翻滚的天空,那代表了他对终极问题的永恒思考;接着创造了无尽延伸的大地,坚实的地面代表意识底层最坚固的防线,站在天空与大地之间,他就拥有了一切。
顾铁一直没有发现从前的他与小丑特里是如何相似,小丑比他更加敏感,一但受到伤害就会像蜗牛一样躲入虚拟世界的保护壳;但在二十九年的成长历程中,顾铁的假面已经牢牢嵌在脸上再也无法取下,那个聪慧的、爱笑的、带一点坏的男人代替脆弱的本我行走于世间,独留那个小小的灵魂藏在身体深处,透过遥远的感官偷偷窥伺危险的世界。
这么多年来,只有两个人曾经击穿坚硬的假面,将名为“情感”的毒藤深深刺入顾铁的心脏,第一个人名叫肖李平,老肖是他无法变成的另一个自我,冷静、缜密、阴郁而残酷的自我;第二个人名叫阿齐薇,雨林之花是他潜意识中一直在寻觅的残缺灵魂,代表乐观、健康、率性和纯真的灵魂。在这两个人之外,即使巴尔文德拉那样出生入死的伙伴也无法侵入他光滑如镜的假面,顾铁可以随时随地对老巴伸出援手,但为了老肖和阿齐薇,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