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素来是一袭青衫,身挂佛珠。今日却一反常态,换了件藕色长裙、缎面织花斜襟春赏,颜色颇为鲜亮。她的腰间系着翡翠环佩、环佩上坠下三寸长的络子,头上插了两支青鸾金钗,在烛火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滕氏看了罗氏的装扮就知罗氏是给足了她面子,要知道,往年罗氏去宫里赴宴也不曾穿花戴钗。滕氏明白,罗氏是在向她示好,但她对韩珍的成见并非罗氏的一番讨好就能抵消的。
魏氏是林妙之的母亲,比滕氏和罗氏低了一个辈分,她之所以要挤到滕氏的身旁坐着,当然是别有用意了。她原本打算等滕氏看得有些倦怠的时候再与她交谈,谁料天色越来越晚,滕氏却看得越来越起劲儿。总不能白跑一趟吧!她只得硬着头皮打断了滕氏的兴致:“腾老夫人,眼看这不到半年就要秋试了,令孙准备得如何?”
滕氏看了她一眼,和颜悦色道:“玄羲在江南,有陈家督导,应该还不错。玄夜那孩子是请的先生在家,我见他日日埋头苦读,劝他悠着点儿,他非不听,想来,秋试时未必会输给玄羲呢。”
滕氏在谈论桑玄夜的时候两眼明显亮堂了几分,看来,她是真心疼这个庶长孙。魏氏单手摸了摸耳后的发髻,笑道:“上回成旭无礼,冒犯了玄羲,我这心里一直愧疚得很。”
台上正表演到杜丽娘因情而复生,滕氏看得目不转睛,对于魏氏的话并未太过在意,随口道:“孩子们之间玩玩闹闹,我们做长辈的莫放在心上就是。”
魏氏心里诽谤:你的孙子把我儿子打得一个月下不来床,你当然不放在心上了。不过一想到女儿的婚事,魏氏又不得不强压下这口气,挤出一个笑靥:“玄夜满十八了吧,不知腾老夫人给玄夜议亲了没?”
“没呢,玄夜说科考后再考虑这些。”
魏氏的神色稍微松了松,妙之说的没错,桑玄夜果真是这么打算的,既然如此,她就不用着急了。说起来真是气愤,一个嫡女配一个庶子就够丢人的了,偏偏还要女方主动上门周旋。她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
左边往后一些,不远处的地方,萧氏和孙氏比邻而坐,她们面前是一个圆形木桌,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瓜果糕点和几壶口味不一的花茶。
萧氏和孙氏同时将手搭在一个双柄银壶上,一人拉着一个手柄,谁也不松手。若在以前,萧氏定会让了孙氏,毕竟孙氏是嫡子的正妻,又是长媳。可自从滑胎一事后,萧氏对孙氏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笑了笑:“大嫂,是我先拿到这壶茶的。”
孙氏恣意道:“那又如何?你既然唤我一声‘大嫂’,就该明白嫡庶尊卑、长幼有序,还不放手?”
韩正齐比韩正楠多的不就是个嫡子身份?论才情,韩天齐不如韩正楠;论功名,二人同居从三品;论子女,长房就更不及她这一房了。天宇说的没错,庶出的怎么了?庶出的就比嫡出的差?如今定国公府备受热议和瞩目的可都是庶女桑玥,而非嫡女桑柔。一念至此,萧氏紧了紧握着茶壶的手指,冷笑道:“既然你以大嫂自居,就该贤惠大方,一壶茶而已,难道大嫂还要从我手里抢过去?”
韩玲萱就坐在二人的后排,但她浑然没有注意到前方的“战况”,她的手里紧握着一张字条,手心的汗几乎将它浸湿。她方才寻了个如厕的借口离开,母亲不放心,硬是让丫鬟与她随行。这定国公府她来了无数遍了,还能走丢了不成?从前也没见母亲这般小心翼翼,真是匪夷所思。但母命难为,她只能冥思苦想再劈它法。
这时,孙氏不悦的声音再度响起,音调高了不少,是以令后排的韩玲萱也听见了。
“二弟妹,我以长嫂的身份命令你放手!这里是定国公府,周围高朋满座、贵客云集,你别丢了丞相府的脸!”
周围的女宾们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韩玲萱脑海中灵光一闪,起身绕到孙氏和萧氏的桌子旁,讪讪一笑:“祖母最爱喝花茶,母亲、二婶,你们两个别争了,我拿去孝敬祖母。”
孙氏和萧氏一听韩玲萱将罗氏搬了出来,自然都不敢再有异议,双双放手任由韩玲萱将那壶茶端了去。因为只有几步之遥,孙氏便也没派人跟着。韩玲萱将茶给罗氏送去后,又与罗氏笑谈了几句。她时不时回头,直到确定孙氏已完全被台上的表演所吸引,她才提起裙摆,一步一步地向旁侧退去。
恰好此时,有两名身形高大的丫鬟端了新鲜的栗子糕过来,韩玲萱趁机隐在她们身侧,随着她们一道从孙氏的位子旁走了过去。
韩玲萱奔入了夜色之中,后面唱戏的声音渐渐远离。她绕过棠梨院,抄了一条近路,朝着后门飞速跑去。出了后门向右拐,步行一里后左拐进入一个静谧的巷子,那里停放了一辆奢华的白色马车,车身上绣着旭日东升的图腾。
没错,就是它!
韩玲萱满心欢喜又含羞带怯地走近马车。车夫不在,但旁边早已备好矮阶,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提着裙摆,拾阶而上。
“裴公子。”
韩玲萱掀了帘子,忽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个满怀。
“啊——”韩玲萱下意识地惊出了一声。
里面并未掌灯,韩玲萱瞧不真切他的面容,在被抱住的那一刻她的心剧烈地惊慌了一瞬,但一闻到他身上淡雅的兰香,她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除了兰香之外,他的身上还有一股浓郁的酒香,想必是方才在宴会上喝多了。
她可是瞧见了,桑玄夜和慕容耀都拉着裴公子喝了一杯又一杯。
“裴公子。”韩玲萱又唤了一声,虽然她仰慕裴浩然已久,但……真的被他这样紧紧搂着,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韩玲萱试图推开他,他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不给她反驳的余地,霸道地吻上了她的唇。浓黑如墨的夜色淹没了他绝美的容颜,却抹不去他莹润柔软的唇瓣带给韩玲萱的销魂之感。
韩玲萱从最初的惊愕和拒绝慢慢演变为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她的肌肤如美玉般光滑细腻,他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雪颈、粉肩……在她身体各处煽风点火。
“唔……裴公子……我……我们……”
“嘘——”他将食指贴上她的唇瓣,另一手滑入她的云裳之中。
月光皎洁,树影婆娑,一阵暖风拂过,吹得枝叶沙沙作响,落在地上的树影开始摇曳生姿、缱绻交缠。
车厢内,衣衫散落一地,茉莉香、兰香、酒香、处子之香以及微弱的腥咸之气在空气中渐渐融合,调出了一种淫靡的意味。轻喘、低喃似潮汐一般起起落落、忽高忽低、时而绵长时而高亢。破瓜之痛后,是初尝禁果的美好,韩玲萱的藕臂不由自主地勾上了他的脖子,羞涩地迎合着他的驰骋。
云雨过后,他倏然起身,穿好衣衫。韩玲萱从身后抱住他,娇嗔道:“浩然,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一定……要尽快去丞相府提亲。”
他掰开她的手,掀了帘子,跳下马车,冷道:“给春妈妈送过去!”
韩玲萱如遭雷击,这声音……不是裴浩然的!他是谁?春妈妈又是谁?
韩玲萱正欲追下马车问个究竟,却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她慌乱地穿好衣衫,马车却像利箭一般飚了出去。这一下,她是真的怕了!想她堂堂丞相府千金,居然与一个素不相实的男子发生了关系!天啊,祖父和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打死她的!
“喂!你们停下!你们是谁?你们要带我去哪儿?你们停下!我是丞相府的小姐!你们得罪我会被杀头的!你们快停下……”
今晚的夜色,真好!
桑玥和大夫人坐在第一排的最右边,台上的《牡丹亭》已经唱完,一道淡紫色的透明薄纱从天而降,遮住了大半个戏台,使得观众们的视线里多了一分朦胧的美感。
接下来唱的就该是《百花亭》了。
一道宝蓝色身影自侧面娉婷而来,头梳凤髻,戴八尾凤钗,身姿婀娜、舞姿妖娆。“她”的唱腔圆润似珍珠,悠扬如天籁,像从天边飘来,一下子就撞开了众人的心扉。“她”折腰、旋身、甩袖……繁复的舞蹈举重若轻、舒展自然。衔杯、卧鱼、醉步、扇舞……优美的动作将这位失宠贵妃从内心苦闷、强自作态到不能自制、沉醉失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自始至终,那道淡紫色的纱曼都一直横在台前,众人如雾里看花,只见其风姿卓越、闻其声若天籁,纷纷感觉如临仙境。
桑玥用余光打量着大夫人,从那人一出场,大夫人的手就开始发抖。她一瞬不眨地盯着台上的“贵妃”,似要将那纱曼灼出几个洞,好一睹“贵妃”的芳容。
桑玥挑眉一笑:“母亲,听说这曲《百花亭》是宸枫的成名曲目,一名男子能将贵妃演得这么好,天底下还真找不出一手之数。”
大夫人的睫毛颤了颤,喉头滑动了一下,故作镇定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戏班子里男唱女、女唱男多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