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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赠番外(2 / 2)

陆嘉北觉得,自从学业完成后,陆向珩便越像最初陆庭泽的脾气,比起之前偶尔还会穿上春风和沐的一身温柔皮,现在对谁都一副刻薄冷漠的姿态。而他不像他父亲,眼中没有任何露骨的欲望,一股带着凶狠的阴沉垂在漂亮双目里,反而让他感到更加忌惮。

他那种目空无物的气质让人生畏,不是陆庭泽的部分,而是像江雪阴郁的那部分更让他畏,畏他沉默底下藏着对付自己的歇斯底里,就同江雪当年一般,而她尚且有稚子可以怪罪宣泄,陆向珩又能怪谁呢?

陆嘉北不明白陆向珩到底执着什么,他硕士第二年辅修心理学,最怕的病例就是这种不知其何所求、何所畏的患者——患者,对的,他肯定陆向珩心里已经有东西开始变质,却无法确定腐烂到了哪个程度。

那些消损皮肉的小病用抗生素就能积极解决,沉在皮肉下的沉疴烂疾才棘手无比。

他怕他步江雪的后尘,每次见面都力争抓到病源所在,试探着惹怒他牵动他的情绪。

护士叩门,打断两人之间难以维系的沉默,门开了,她露进一个脑袋,笑着和陆嘉北打招呼:“前台签收了陆先生的包裹,我给你们送来。”

陆嘉北用瑞士小刀帮他拆开,里面是一本新的设计师月刊和几页广告纸。

陆向珩看了,低着头没吭声。

陆嘉北僵了僵,解释道:“陆庭泽说你要在这边待上一段时间,艾伯特查了你订阅的东西,都转运寄来这边了。”

“我要回国。”陆向珩语气轻飘飘的,毫无精神气,但话却比什么都要坚定,谁也没办法轻易改变他的主意。

“回国做什么呢?公司已派了人给你打理,你在那边再没有心系的东西。”陆嘉北像是想起了什么,拆开杂志的塑封给他递过去:“回国,是去找谁,还是在等谁?”

“陆嘉北,别再试探我。”他防备的姿态刺伤了小时候两人共处而生可怜微薄的感情。

陆嘉北却在心痛之余感到难以自抑的兴奋。

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着急回国之后,一切都好办了起来,陆嘉北说服陆庭泽同意转去不在陆家名下的医院,又给了他笔记本电脑,让他自由地远程管理国内公司的事。

就算这么做了,陆向珩的急躁和焦虑也几乎跃然于病征观察表上,但总算让他松口妥协延缓回国的日期。

陆向珩知道陆嘉北和陆庭泽两个人留他下来的心思各不相同,但前者倒是比后者更加令人心烦,他每天找到机会就来假装情商低下故意说错话,以此激怒他,手段低劣,连心理医生的正常问诊步骤也不遵循了,后面甚至装都不装:

“你到底在等什么?等谁?”

“我没有等谁。”他问了太多问题,陆向珩烦不胜烦再次否认道,却又在陆嘉北满意的笑里意识到自己中了套。

他这才警惕起来,谈话来回滴水不漏,有时干脆不答话,让陆嘉北只能干着急,根本无缝可钻。

这种僵局持续到陆嘉北有一天发现陆向珩失魂落魄地伫立在医院门口,意识到他不对劲后摇了摇他的手臂,陆向珩回过神,颤了颤后脊,弯下腰吐了出来。

陆嘉北被未曾见过的他的惨状吸引了注意,事后才想起自己新买的两千磅风衣外套毁于一昔。

这样的应激反应,他连续吃了两天的流食,甚至办公都停了好几天,背坐在病房的窗前,像秋日被残雨打败的衰荷。

陆嘉北自然去查了医院的监控,发现那日陆向珩从二楼科室一路追到大厅,成倍放大了细看后才后背一凉,那华裔的面孔异常熟悉,他很快认出这就是当初陆庭泽从中斡旋的婚事对象,周家的掌珠周弥音。

陆向珩见到周弥音时,以为是自己病中恍惚,走出几步后没过几秒又笃定地回头去追,追着追着自己的脚步却慢了下来,那天中午医院看病的人很多,逐渐地,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让他再也找不到。

怎么可能认错呢。只不过是第一面时不愿意承认,恍惚去追又意识到自己没有见面的理由,等她回头他又该说些什么呢,就像那天她在梧桐树下站着等他回答,他却什么也说不出。

“我会等你回来。”再抬起头时街道已经空无一人,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心里只不住地责怪自己笨,想好的话到她面前却是一句也说不出了。

就像冻在围墙上的树,他沉默地看着她的面容浅淡,嘴角逐渐向下着拉扯。

他想上前拥抱住她,却被她后退一步躲开,他收回悬在空中的手,表情似稚儿懵懂,就连正视她也做不到了。

没有多久,她就这么安静地转身离开,连一句再见也没有留下,而他只是低头,因为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我会等你回来的。”他只好又重复说了一遍这句话,不知道对着谁。

脏器被情绪牵动着几乎静止下来,犹如车马轮链被斥力慢慢撕扯,四海脱缰,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吐得那么难看失态,就像喉咙里藏着情绪开关被人生生扭断了闸,久久停不下来。

陆嘉北说他病了,陆向珩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这叁个字。也许主谓宾本身无误,只不过放错了位置,他下意识想反驳,被开口喉间的呕意吓了一跳。

晚上睡觉时房里落下灯和月光,陆向珩的指尖深陷在喉咙左右皮肤里,青绿经脉蜿蜒在他苍白的手背,他像是想要止住奔啸在嗓眼的汤汤之水,使着劲往回摁。

疼痛让他清醒,但越是清醒越是无法松手,他忘却自己怎么失去意识,当第二天陆嘉北指着他鼻尖控制不住情绪似是欲泣,他想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昨晚被自己亲手压坏。

疼痛让他暂时无法发声,但也暂停了控制不住的呕意翻腾。

他不愿意换医院,陆嘉北不知是气得手指发抖,还是被他对自己的狠心惊惧得难以回神。

“我知道你又想等她来。”

陆向珩垂下的眼睫颤了颤,没有答话,但却朝着窗外的方向点了点头。

“何苦呢……何苦呢……”陆嘉北面色比他还要难看,眉间是为着他而生的急迫,他甚至不敢多加指责和假设——如果早些,那该多好。

那些轻飘飘的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陆向珩死守着江城不放,一守就是二十一年,他的前十六年被江雪的死钉在那间狭窄的浴室,好不容易遇到也许是第一个愿意来敲响这扇流出血水门的周弥音,她踩进一地的脏污,为他擦净眼睛上蒙上的灰尘,反倒被他鲜血淋漓地在小臂上狠咬一口。

他来不及给她舔舐伤口,只站在浴室原地眼看着她捂着伤口,推门而出。

从此,他的之后五年被锁在无人看管的囚链中,他在原地给自己画了一座牢,他自己监禁自己。

周弥音轻轻说:我走了哦,我真的要走了。

他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陆向珩知道自己在逃避,他好像只配站在永远擦不干净地面的狭窄浴室,呆愣地看着她意外的降临而又如他期望地离开。

他被这么教化,不明白自己做过的事有多么令人伤心与不近人情,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之后已经太晚,那门大大地敞开,不管他怎么把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不再冻脚的雪白的毯,他都知道她不会再来了。

往后只剩他一个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陆向珩终于出院了。

出院的那晚他又做了与那天一模一样的梦,卉园绿穹顶下,周弥音坐在他的对面安静地拉琴,木质琴身落在她纤长的颈上,线条美得让人哑声。

醒来后已是深夜,他虽面色疲惫又有些许惶恐,于是拉开桌案下的抽屉,从里拿出在医院用的药和笔记本来。

翻开第一页,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陆向珩,让姐姐来疼爱一下你~”

……

他紧接着往下翻下去,就像是每次书写时都要将前面的内容再刻入眼里一遍,看得仔细万分。

“陆向珩。她不喜欢你,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

“陆向珩,茉莉是什么意思?”“那孔夫子搬家为什么是这个意思!?”

“陆向珩,我宣布今天起本人成为这里的正式住客,不要收我租金哦。”

“陆向珩,那么贵的衣服你就这么洗缩水了?”

“陆向珩……呃,我就是叫一叫你,别瞪着我啊,你你继续睡。”

“陆向珩,你能不能不要去,我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

“陆——向珩我又又又又又又忘记倒洗衣液啦!”

“死陆向珩我生大气了,除非……你给我点那家限量的甜点外卖。”

……

他收回笔,写下今天想起来的事,又重看检查了一遍,才满意地合上,就着温水吞下药,将一旁的黑胶唱针放下,唱片上的针痕累累,不知道这是听的第几遍留下的痕迹。

他闭上眼,仿佛在欢快的波尔卡里睡得安稳。

眉眼间是疲惫、沉眷的温和。

“妈妈,今天我们学的曲子好令人开心。”

“是的——波尔卡可以表达快乐,给予祝颂,赞歌人民……更可以代表美好的…爱情。”

周弥音说完,自己也愣了半晌,再抬头时看见窗外人正隔着窗对来的温柔眉眼,一扫忽来的怔忪,也跟着一齐笑了。

一切都好。

(作话:波尔卡在陆周初出场时有提到,那时是偶然夹在散乱的琴谱里面的,陆向珩对乐曲情感并不明白,但周弥音从小练琴,能轻易认出来,从那时开始她就误会他是喜欢宋婵的。所以她对他的喜欢并不是自我满足式地想要了却经年喷泉夜的一个梦,而是因为尝试接近了他后爱上他,爱他的同时知道他缺失很多爱,不吝于给他更多,哪怕会伤害到自己。所以她不会恨小陆,只会把那一切都当做尽力而为过后的遗憾。她对他的感情永远真实,而且不会随年岁消逝而淡忘。因为家庭教育环境很好,弥音从小被爱得很好,责任感和认知能力都要更成熟,她会珍视这段感情,但却永远不会因此扰乱另一份,她注重眼前人,司熏和她会过得很幸福。当然平行世界中小周如果选择再给小陆一个朝她向前一步的机会,他也一定会抱住属于自己的幸福。说是追妻火葬场,但是不会安排他们见面的,最近在看叁岛由纪夫,不知道这样譬喻是否恰当,在我看来,这就像《春雪》里清显无法再见聪子,不是因为彼此爱已消磨,而是她决定的事情无法变更,如同消融的春日之雪,爱再无转圜的余地,而深陷追悔的爱之人如同大病一场,如何痊愈我们无从得知。就此,不会再增加新的番外,新追加的一篇一定不会让大家都满意,只是想了却大家的心愿,练笔篇多有不善,请多包涵。最后,往事不可谏,只需记得“我所把握住的,都成了光”,珍惜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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