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杨桢自己的感觉和他在网上找到的相似经历,结论是一个人永远干不过一个心狠手辣的组织。
因此杨桢说是要跑路,但其实他根本没想走,他只是在躲、在等,等宏哥用尽他们惯用的手段,然后倒过来找他谈判。
黄锦、杨桢的父母亲戚朋友必定会被牵扯进来,但他要是不跑,情况也不会相差太多,既然是相当的代价,杨桢一定会选对自己更主动的立场,债务不解除,他就没有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现在的目标就是安静地呆在这里,赚点营生的小钱,而且这里货物充足,适合他发展老本行。
手头的号码杨桢暂时不会用了,但他要做生意又不能没有通讯工具,在明水村买不到卡的情况下,他在取行李的路上,顺道进火车站体验了一把买票,他要去最近的城市办张电话卡。
现在网络购票十分发达,现场买票的队伍却仍然庞大,杨桢站在看不到头的队伍里,排了1个多小时才看见窗口。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回家,能不能让我插个队?谢谢。”
杨桢抬起头,看见右手边站了个三十出头的女性,齐肩发、体型娇小,推着一个到她胯高的行李箱。
杨桢看她急得满头大汗,想着100个和101个也没什么差别,就点了下头,小幅度地往后退了退,谁知道不小心碰到了身后大哥的行李。
大哥看着插队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加上挤得闷热,脾气就控制不住地浮躁,被杨桢一撞登时火了,嗓子立即抬了上去:“这队伍是你一个人的啊,我前头无端又多出了一个,我同意了吗?”
四面八方的目光登时汇聚过来,大家其实可以理解不得已的插队,但来排队的人都赶时间,有急事就应该早点出门,各有各的理,站队全凭一时意气了。
女人见闹出了纠纷,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刚要道歉,说自己去后面排,拉杆箱就被人拖进了队伍里。
“我不赶时间,跟你换位置。”
第18章
权微住得不远,说30分钟就30分钟,胡乱擦擦就来了,胳膊上还有没洗掉的墨线,不过讲形象是他的本能,再仓促他也能人模狗样的出门。
因为衣服基本全是休闲款,色系不是黑白就是灰麻,随便抓两件反色的套上就行了。
权微在路上试着给杨桢打了通电话,想问他有没有一个关心他、爱护他的穷三哥,但语音提示他对方关机了。
这是跑路的正确方式,权微笑了笑,其实没有恶意,但因为气质比较酷,所以也显不出平和来。
十多分钟后他敲开物业的门,黄锦因为无聊开了局王者农药,正杀得热血沸腾,撬锁的师傅不见踪影,说是半小时太长,回家看电视去了。
黄锦没想到房东这么守时,看着权微t恤上那只毛色跟黑夜一样高冷的印花猫,愣是意会到了一种“大胆刁民”的杀气,没敢继续收割残血的人头,直接切回主页给师傅打了电话,下次上线消息中心里就有了3个举报。
有了户主的证明,黄锦很快得到了换锁许可,师傅在锁眼那里忙活,他在后面陪权微说话,他本来担心会冷场,但好在基本是权微在问,他在答。
黄锦边答边疑惑,不是很明白这个话不多的房东为什么这么关心杨桢的三哥,事无巨细地问那两人大概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又说了什么,不过他都如实回答了。
等权微问得差不多,师傅已经手脚利落地换好了新锁,这次纯粹是黄锦自己的乌龙,所以换锁的钱归他自己出,权微拿走一匹钥匙,叮嘱黄锦别再祸害他的门,跟着师傅一起走了。
然后他在物业办公室门口跟师傅分道,进了物业办公室的门。
那个三哥的说辞怎么听怎么可疑,权微家当年陷入欠债风波,亲戚间的关系都被钱和麻烦给磨得避之不及,肯借钱的都是天使,恕他没有亲戚缘,反正他是没见过倒贴的。
权微疑心病重,总觉得不像是亲戚,不过那是杨桢的事情,他不会无聊到去八卦路人甲的家庭情况。
但黄锦怎么说也还是他的租客,要是三哥不是“三哥”,黄锦住在这里,也就是杨桢跑路之前的最后一个确切住址,要是隔三差五受到骚扰,那他的房子就连最基础的安全性都谈不上了,他这房东的脸也没地方放。
权微提出要看他那一层的楼道监控,可是没想到幸福花园的物业虽然小而无名,但管理竟然意外的严格,物业的值班人员打过电话之后,告诉他只有在第三关公证机关陪同的情况下才能查看监控。
权微没想到自己会在物业这儿碰个钉子,但他又不是龙傲天,被拒了只能在心里骂wtf,再留下一个美男子的背影。
在去停车场的路上,权微想了想,还是给黄锦打了个电话,多管闲事道:“杨桢那个三哥的电话,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删了。”
黄锦不知道高利贷的债务人是他杨哥,感觉三哥还挺诚恳的,闻言蒙头蒙脑地说:“为什么啊?”
因为杨桢欠了高利贷……不过权微从来不是一个热心的消息传播者,更不会跟黄锦这种不熟的人聊,他敷衍地答了一句,然后结束了通话。
“不为什么,别人亲戚自己的事,你掺和进去干什么。”
——
在他还是章舒玉的时候,他下头有个小他6岁的妹妹,闺名章舒芸,小名叫阿晚。
阿晚是个古灵精怪的臭丫头,双亲故去的时候她还小,他身为长兄,又一年多季不在家,因此对她十分纵容,等发现她长得有点嫁不出去的时候,就亡羊补牢都来不及了。
阿晚不肯裹脚,也不做女工,笑起来一口大白牙,连眼睛都找不到,整天不是疯疯癫癫的往外跑,就是叫脚夫教她练拳脚,扒过武馆的墙头,入过丐帮练打狗棍,说什么以后要给他当护卫。
章舒玉念在她这份心意上,没忍心罚她抄书抄到断手,后来他就后悔了,早知道抛头露面会给她带来不幸,他就该狠下心,手脚一起给她打断了,省得她死的时候那样屈辱。
阿晚死的时候还没满十七,章舒玉从此耳根清净,可要是他有得选,他愿意把他那个不肯出嫁的老姑娘捧在家里过一生。
很多人教他礼仪仁孝,可只有阿晚教会了他,要尊重一个姑娘家的尊严和意愿。
杨桢办好新卡回来,城市的灯光已经点亮了。
由于他回得太晚,事先也不知道要打听时间,火车站的物流处已经关了门,他只好另用一天来取行李。
杨桢出神地看着那种遍地都是、明显却不会灼伤人的光,心想自己来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不需要火,夜里视物如同白昼,不需要马,一日就能穿过千里,不需要邮驿,消息闪电般通传无忌,还有无数便利的工具。
在这里生活,其实比中原要容易幸福的多,可他还是时常想起苦屿,故乡是生来就该熟悉的地方,这里却不是,他费了很大的劲,仍然感觉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今天他其实也没干什么,但就是莫名身心俱疲,也许是没了黄锦的碎碎念,觉得有些孤独,又或许是漂泊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可要是静不下心来,就什么也干不了,杨桢洗漱的时候想写一帖,关掉花洒才想起毛笔墨水还在火车站,他苦笑了一下,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被蒙蒙的蒸气罩成了模糊的一团。他伸手去抹,最先揩掉那一小块正好对着脸,杨桢和镜子里的人一对眼,猛然看见了一个愁苦的陌生人。
杨桢登时愣在了当场。
他15岁接管牙行,多年来备受赞誉,长辈都夸他少年老成、稳重自持,也许是中原的铜镜模糊不清,杨桢从来不知道,他脸上有过这种露骨而软弱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