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之道教他不争不抢,但他骨子里也有生来的韧性,在他决定作为杨桢活下去的万千设想里,绝对不包含镜子里的这幅模样。
而且眼下也不是什么绝境,有吃有喝有命在,还有一点小小的本钱,他该觉得庆幸才是。杨桢思绪纷杂地在镜子前面站了半天,最后一笔一划地在雾面上写了两行字。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他们牙商为了记账,都有一手工整的好字,虽然以手作笔是粗糙了棱角,但横平竖直,自有一股端正之气。
写完杨桢在心里默念了十遍八遍,感觉被老祖宗的道理给安慰到了,这才对着镜子添好彩头,露了个有点过的、龇牙咧嘴的眯眼笑,差不多也就是自我打气,fighting的意思。
无线和4g暂时还拗不过他的古人作息,杨桢洗完澡,又搜了会儿周围的蔬菜、鲜果、粮油市场,就困意泛滥地躺平了。第二天他起得比公交车还早,挎着他的小本子打出租去了最大的蔬果批发市场。
凌晨5点这里已经热火朝天,数不清的档口上有着数量惊人的果蔬,鲜艳的色彩上透着一股死而不绝的生命力,装满货的大货车慢慢离去,来进货的小面包车蜂拥云集。
杨桢站在顶棚很高的市场门口,恍惚间差点被扑面而来的忙碌和喧嚣推回中原的集市,虽然喇叭和功放的声音他很陌生,但这才是他熟悉的地方。
买,卖,讨价还价,交易。
杨桢心里隐隐燃起一股暖流,让他忍不住在这个天光未亮的市场里笑了起来。
别人都是带车带队,交谈和动作都像投胎一样快,就他一个异端慢悠悠地到处乱转,商品上都有用剪成块的纸盒写出了的简易价格标签,杨桢不了解物价,但以他的经验知道绝对有空间可谈。
他看不同档口的菜品,找停下忙碌来抽烟的老板和菜贩子聊天,看谁需要搭把手就上去帮人抽一抽,他在这里耗到一天的批发濒临结束,最后扫尾的叶菜已经开始打蔫,进价也便宜,但是不零卖,他只好空手而回。
经过一天的打探,那一个批发市场的交易量就让杨桢觉得惊人,果蔬是日需品,量大赚头少,但重在稳妥,他琢磨了一个下午,迅速决定先跟这一行,他的钱每天都在减少,他必须先有进账,然后再考虑其他东西。
生意经古今同行,买卖赔与赚,行情占一半。
接下来的一星期,杨桢每天都会光临市场,精打细算的他不再坐出租,找老板打听到一个进蔬果卖的老乡,蹭别人的车来回,一边付出苦力做回报,一边见缝插针地询问情况。
他用一天去火车站取回了行李,将屋里摆得有了点人气,又写了两幅字贴在墙上,和兴元上下121口人的名字和称呼被他贴在了床对面的墙上,另外几句告诫自己随遇而安的偈子就留在了床头。
然后他才有了一点归属的感觉。
他的手没茧没疤,章舒玉又有腿疾,身体和灵魂都没干过苦力,一周下来杨桢手上的水泡起了又消,手臂上都是压出来的淤青,老乡一看他就是生手,让他在一旁按计算器拉倒,可是杨桢不好意思总是杵在旁边,他算盘打得溜,按计算器几乎可以说不要时间。
过完这一周后,杨桢对蔬果的贩卖就基本有了个概览,批发市场属于一销,档口老板直接从农户的地里调出,集结到这里进行二销,二销的下一环就是城里的超市、菜市场、小摊贩等等。
他不会开车,也没有固定的供销路线,没办法开张自己做生意,杨桢粗略一合计,很快就在市场里找了份采销员的工作,跟一道贩子下地里去收货,再转给有需求的二道贩子。
他跟着大货车到处跑,地里、城里,通讯簿上的名字越来越多,xx超市、xx酒店饭馆、xx水果店、xx菜市场xx摊。
一周一月地坚持下来,杨桢黑了,但是没怎么瘦,一个人在付出和劳动的时候,伤春悲秋的时间就会大大缩减。
他发现这里的蔬果可以反季节上市,货商不怎么注重货物品质,货物可以保存很久,虽然那时已经谈不上还有什么口感,但买入的人们似乎并不介意。
杨桢接近十年的牙商生涯,让他练就了一项别人没有的技能,那就是辨货。他会辨很多货物,皮畜粮药丝木酒等等,目前用得上的就是数鲜。
数鲜就是挑选瓜果的手艺,在品貌相当中取口感最佳,在良莠不齐中去糟存精。
这让他迅速在对接的市场里变得炙手可热,超市、大型菜场这种蔬果分散、去向不明的地方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可那种位于居民小区的小菜场的都知道这个姓杨的小哥推荐的品种,客人回头来好评如潮。
权微打的花几,最后还是成了鸡翅膀烤熟路上的一份柴火。孙少宁说好他妈好看你送我啊,可是权微不满意,烤了两变态辣的鸡翅。
他没跟爸妈透露,自顾自又忙了起来,开始踩一些已经售罄的新楼盘的入住率。根据他的经验,入住率越高,后期淘到二手房转卖的效率也会越高。
这是一个不需要技术含量活,他晚上9点以后开车去那些小区门口一停,举起手机“咔咔咔”,拍完了掉头就回,然后在家里盘着腿,挨栋挨层的数开灯和没开的数量。
就这样数了一个月,黄锦那边相安无事,他也早忘了世上还有杨桢这一号人,陆续又有几个楼盘开认筹,权微去蹭了四五个小布丁,下了一家的定金,穷得要死不得不重操旧业,再次当起了快车司机。
他要是正儿八经当司机的话,每个月赚得应该还可以,可权微就是没那个耐心,听别人在他车里东拉西扯。他事儿又多,不喜欢不熟的人坐副驾驶,可那些打车的女生吧危机意识不够,拉开车门就坐他旁边了。
他在副驾驶的车门上贴了一张“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从后座上车”,但是效果不是很好。
权微因为还款日快到了,每天朝九晚五地在路上开车,太后不喜欢他炒房,觉得有今朝没明天,可他勤勤恳恳地当司机,那边又不满意。
“小脸儿,我给你留了点新鲜菜,你过来拿啊。”
权微是肉食动物,一听就拒绝:“我忙,去不了,你自己吃,美容养颜。”
权诗诗就是想他了,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见他不识抬举,就开始装娇弱:“龟儿子,让你来就来!我腰椎犯了,你爸干活我心疼,你来给我卸货。”
权微一脸冷漠,心想她的腰椎只能是打麻将打出来的了。
他去的时候压根没想过,会在他妈那个占地面积不到2平米的菜摊子上,再见到杨桢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出自《孟子.离娄上》
第19章
比起大型超市,杨桢更喜欢那些出摊的小菜场。
这里有毛称也有缺斤短两,有吆喝有商量,有要价有还价,菜品的新鲜程度更真实,人情味也更浓,买半斤豆腐都能聊半天。
当然,他最中意的还是小菜场基本都附带着热气腾腾的早市,豆浆油条煎饼果子,面条粉丝狗不理包子。
由于普通人买菜的时间都集中在白天,所以杨桢的工作时间大都在夜里,一三五七是晚上6点到凌晨3点,二四六是凌晨12点到早9点,时间遇到延误会有些许浮动。
运输途中他零零碎碎的可以打个盹,饿了却是真没什么办法,尤其是后半夜那一班,总是在路上狂飙,只有24小时超市还在营业,每到早上下班那会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因此早晨6点前能在菜市场停留一波就很幸福了,可以正经地吃个早饭。
海内便民菜场是杨桢目前对接的一个点,规模不算很大,宽20来米,进深约60,四面开敞顶部带棚,水泥打平的地面和铺着白色瓷砖的摊位因为年久,显得有些灰扑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