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先口沫横飞地讲了半天,什么“回坊”“坊上”我也没认真听,满眼都是冒着油泡嗞嗞作响的羊肉串,通红的辣子撒上香菜配着大块牛肉的饸饹面,当然更少不了“肉夹于馍中”的肉夹馍!
堵了半个多小时的车,终于到了回民街。漫步街中,整条街被浓厚的市井气息笼罩,道路两旁遍布挂着电灯、汽灯的摊铺,卖着糕饼、干果、蜜饯、小吃。小摊后面是经营当地风味小吃的饭馆,店里早就满员,食客们挤在门口大快朵颐。
烤肉串、涮牛肚的烟火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弥漫整条街,使得街道多了一丝历史感。熙熙攘攘的人群边逛边吃,和摊主们讨价还价。在鼓楼广场座椅上歇脚的游客,饶有兴趣地看着卖风筝的小贩把数十米长的风筝一直放到马路对面的高楼顶。
真实热闹的生活热情洋溢在这条街的每一个角落。
“这才是生活。”我用力嗅着烤牛羊肉的香味满口生津,“我只想在这里做一个安静的美胖子。”
“是啊,生活本来就该平平淡淡的。”月饼慢悠悠地走着沿街拍照,“咱们能选择命运就好了。”
“我一直以为你生来就喜欢冒险。”
“没有什么是天生的。”月饼望着飘在空中的风筝,“飞得再高,始终被绳子拴着。”
昏黄的灯光里,月饼的背影模糊不清,落寞孤寂。这一刻,我好像才真正了解了月饼。
“谢谢你。”月饼自顾自向前走去,“一直都在。”
“我只是不习惯没人斗嘴的生活。”我摸了摸鼻子。朋友之间相处久了,许多习惯会慢慢变得一致。
“到了,咱们先吃牛羊肉泡馍。”李奉先指着一家不起眼的店铺,进屋要了三个馍,洗干净手,把大老碗放在膝上,把馍分成几大块,再掐成小指甲盖大小的碎块。“掰好一定用手在里面抓揉上几下,落下附在碎块上的粉末,煮出的馍才汁浓味厚。明眼师傅看到这种掰法,就明白懂泡馍的老吃客来了,煮馍会更用心。这家最擅长‘水围城’,就是宽汤煮馍。碗周围是汤,馍在中间,汤多馍散,牛羊肉绵烂味醇,吃起来又滑又香,味道没得说。别忘了留肚子,贾三灌汤包子、酿皮子、黄桂柿子饼、炒粉鱼、酸汤水饺还没吃,再整点儿黄桂稠酒,保证舒服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杜甫写的‘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就是说这种酒。”
李奉先满脸油光地背着菜名,催得我口水又流了二两,正想进屋开吃,李奉先舔着薄嘴唇神色黯然:“我哥在就好了,咱们喝个痛快。我们经常穿一样的衣服来这儿喝酒,能赚回头率。哥哥真的很想当异徒行者,可惜没这个命。不过也好,馆长把我们养大,身边总需要人照顾。我没哥哥那么大的理想,守着酒吧给你们打打下手,这样的生活挺好。哎,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钱够不够花。”
我发现守住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是件很闹心的事情,李奉先和他哥完全是两种人。李隆基没有那种能力,也许现在也过得很快乐吧?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痛苦,也就越大。
月饼拍着李奉先肩膀推门而入:“兄弟,咱们吃个痛快,不醉不归!”
五
吃了小半条街,最后我们又来到烤串摊撸串喝啤酒,各怀心事,不知不觉也就喝多了,三个人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几乎是滚回酒吧的。我上了酒劲,说啥也要在房车里睡。月饼掏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扔给我,踉踉跄跄地往酒吧里走:“别吐车里。”
我头重脚轻地爬上车,灌了口雪碧,火烧火燎的肠胃才算是好受了点。打开音乐调到很大声音,喝多了下手不知轻重,震得中控台上的人偶来回跳跃,液晶表显示着的数字好像也跟着跳了起来。强劲的重低音震着耳膜,我把座椅调到半躺状态,瞅着玻璃里面的自己傻笑。
初秋古城天气转凉,不多时玻璃上就蒙了一层雾气。我半眯着眼,困意袭来,全身轻飘飘的,如同坠在云里。
“嘿嘿。”耳边传来女人笑声。
我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幻听,迷迷糊糊没当回事。音乐到副歌部分,又传来了女人的笑声。我清醒了大半,起身向车厢看去,空无一人。再仔细听,哪里有什么女人的笑声?
“咚!”车顶传来坠物撞击的声音,我这一次听得真切,最后一点儿酒劲顿时化作冷汗。忽然,风挡玻璃上多了些雨点,车外已是一片黑暗,远处划过几道闪电,转眼间倾盆大雨落下,视线越来越模糊。
我抬头盯着车顶,密集的声音像是有人敲鼓。声音越来越响,从车头响到车尾又折了回来,明显有个什么东西在走动。我稳了稳心神没有急着开门,拿出手机想联系月饼,居然没信号。我摁着门把手,准备探头看个究竟。就在这时,一道白影贴着车玻璃落到车前,两道幽绿圆光在街上忽隐忽现。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借着短暂光亮,我看清楚那东西,是只白猫。蓬松的皮毛被雨水浇透紧贴着身体,四只脚泡进浑浊的泥水,尾巴像剥了皮的肉筋抽搐着,“喵呜”一声转身跑了。我松了口气,觉得手脚有些冷,正想开门冒雨跑回屋,眼角余光瞥到副驾驶,血液几乎凝固。
“你是谁?是来救我的么?”
我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根本不敢转头看。风挡玻璃里映着驾驶室的景象,副驾驶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衣服紧贴着凹凸有致的身体,湿漉漉的头发遮挡着脸。她伸出苍白的手,摁着音量键:“声音好大,都把我吵醒了。”
纤细的手指像一道淡淡的烟气,从中控台穿了过去。
“我怎么摁不到?又喝醉了。”女人抬手扶着我的肩膀,手掌就那么轻飘飘地穿进身体。
我眼睁睁地看着半截胳膊从胸口落到肚子抽了回去,一股冰冷的凉气穿过五脏六腑,冻得我全身哆嗦。
我牙齿打着战,悄悄扳着门锁,怎么也打不开。
“你干吗要走啊,在这里陪我不好么?这个车好漂亮,今晚我就睡这里了。”女人嘟囔着侧头向我靠来,一道闪电劈过,短暂的光亮中,我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
六
那个女人白皙修长的脖子上面,端端正正长了一个猫头。
“我好渴。”猫脸女人伸出长满肉刺的舌头,舔着嘴角的胡须,“有水么?”
我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在日本,我曾经亲眼目睹了一个叫雪奈的女孩变成猫。难道这个女人也是活了十几年的猫变的?又因为虐杀小动物变回了猫形?
“你不害怕么?”猫脸女人耳朵左右摆动,“很多男人喜欢猫,也喜欢漂亮女人,可是他们看到我的模样,都会被吓死呢。”
我心说姐们儿您要是个鬼我可能还会哆嗦几下,九尾狐我都见过,何况是个猫脸女?我绷紧胳膊上的肌肉,一拳击向她的耳后。
这一拳就像击中空气,直接从猫脸女的脑袋贯穿过去。我暗叫“不好”,刚才一时疏忽,忘记她只有形没有体!
“干吗要打我?”猫脸女转过头,结果成了我的手伸进她的嘴直接穿过后脑,这种视觉感受实在是不舒服。我正愣着要不要缩回手,忽然觉得胳膊一紧,怎么也抽不出来!
“你的胳膊很好吃。”猫脸女张开巨口,两排尖锐的牙齿刺进肌肉,大口嚼动。
胳膊剧痛,我绷着劲儿用力回抽,身体突然失去重心,后脑撞到车门,眼前闪过一片金星。我怔怔地举起手,半条小臂没了,稀烂的血肉里刺出一截骨头,往外冒着豆腐脑状的骨髓。
猫脸女举着我的半截胳膊,嚼胡萝卜一样“咯嘣咯嘣”啃着,雪白的猫毛被血浆凝成一团。
“我好饿,好久没吃东西了,我会慢慢吃掉你。”猫脸女掰断一根手指,嘬嘴用力吮着血浆,嗞嗞有声。
伤口疼得麻木,大量失血让我根本没有力气动弹,眼睁睁看着猫脸女啃我的胳膊。这个场景让我浑身发冷,脑子里面有根弦紧绷着疼痛,像根烧红的铁丝插进大脑皮层,搅动脑浆的刺痛感。
“吃完了手吃耳朵吧。我最喜欢吃耳朵了,又脆又有嚼劲儿。”
外面雨越来越大,几道闪电砸落,车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猫,舔着嘴唇凄声厉叫。
在它们眼里,我就是一只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