荨娘紧抿着唇,双手藏在袖间拧成了麻花状,半晌不知该如何言语。
在寻找他,等待他的这几个月里,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与他重逢后的场景。她想自己这般爱哭的性子,一定会哭死的吧,那么道长呢?他又会如何?是会同自己一样喜极而泣,还是会责备自己未能守诺,竟然让他等了那么多年?荨娘甚至有过更坏的猜想:万一……万一他已经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
可是二人在街上相遇时的场景却远远出乎荨娘的意料。
他只说一句“你回来了”,那么平淡,淡到听不出任何感情和起伏。就好像荨娘不过只是出门逛了个街一般。
欣喜过后,难免忐忑不安起来。尤其在重韫把她带回山顶小院后,这种惶恐不安的情绪便像猫儿的爪子般不断地挠在她心上。
小倭瓜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紧张,想陪着她一起上山顶小院,谁知才走到山腰上,便被重韫一句“天冷,小倭瓜你还是回下头歇吧,山顶的屋子没有地龙”给打发了。
等到荨娘跟重韫进了山顶小院的屋子,重韫便将她一人放在正对着中庭的屋舍里,自己到后头沐浴更衣,换过一身崭新的道袍。荨娘在等他换洗的这段时间里想了一肚子话要对他说,结果他出来以后,不过略看了荨娘两眼,就默不作声地在荨娘对面坐下开始画起符来。
荨娘看不懂他画的是什么,但看他一副分外认真投入的样子,也就不敢轻易打扰他。
再等等吧,等他画完了符,我再和他说话。
重韫身后的窗子开了一半,荨娘望出去的时候看到一株腊梅,枝条该是经过培育的,被拗成了鹿角一般的形状,不知是不是重韫自己的手笔。城里虽然很多梅树都开花了,这株腊梅的枝干却还是光秃秃的,压满了白莹莹的雪。
荨娘的眼神收回来,在屋子里四处乱转。屋内摆设甚少,地上铺过木板,木板上又铺满了坐席,四壁上没有任何挂饰,只在屋子中央放了一条低矮的长几。
这些年的冬天,道长都是在这么个无聊冷清的地方渡过的吗?
荨娘想想便觉心疼,继而又是自责。
她苦苦熬到重韫画好符,刚想将满腹的衷肠都说与他听,却见他提灯走到门边,说要送她下山。
荨娘只觉好似被人狠狠甩了一耳光,一下子懵了。她觉察到真的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往日里她虽偶尔也有猜不中道长心思的时候,至少总能押对他的喜怒,可现在哪怕他人就坐在对面,她不仅看不透他在想什么,甚至连他的喜怒也摸不准了。
可是……好不容易见面了,难道她就这么回去吗?
荨娘往门外望了一眼,只见浓浓深夜,点点白雪,高山之上风声也比别处大了些,呼呼地刮得人心底慌慌。
重韫见她坐着一动不动,便道:“你不想下去?”
荨娘猛地抬起头,一双手绞得死紧:“我要跟你睡!”
她紧张地盯着重韫的神色,不敢放过一丁点儿变化。可结果令人失望,重韫的表情从头到尾始终如一,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行。”
如果是以前的道长听了她这般说,一定会羞窘得满面通红,恨不得立刻遁地逃走,可现在的道长……
荨娘裹在被子里,侧身躺着,将双手叠在脸边,怔怔地望着重韫的背影。
重韫果然是让她留下了,两人甚至真地同榻而眠,可是,就在荨娘以为两人接着便是大被同眠时,重韫便从衣箱里搬出了一床新的棉被。
荨娘满腹心事,怎么可能真的睡得着。捱到下半夜,她终于忍不住伸手在重韫背上挠了两下。
“道长,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