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伤给他带来一阵阵的虚弱感,他冲上城头,放声哭嚎道:“叔父,叔父!”
他连滚带爬往大纛倒塌的方向冲过去,沿途那些妖族想拦住他,他以轻伤为代价,理都没理他们,一一甩开。
哭嚎声越发微弱,被淹没在杀喊声中。韩仰之定住了脚步,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在前方百米处,城垛已经崩塌,城墙都崩出一道巨大口子的地方,韩白登朝着北方怒目而视,手中长剑断成两截,一截插在地面上,一截刺穿了一头妖将的喉咙。
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心脏已经被掏走了,只余下最后一口气。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他艰难扭头看向韩仰之。
韩仰之嚎啕大哭。
韩白登斑白的胡须被鲜血染红,他翕动着嘴唇,鲜血“滴答滴答”从他嘴边滴落。听不见他说什么,最终只看见他看着韩仰之温暖的笑,就像是襁褓中的婴儿第一次睁眼看见了这个世界,便是纯粹的欢喜。
韩仰之哽咽着,却看懂了他在说什么。
“捐躯赴国难。”这是韩白登的遗言,也是他常放在嘴边的话。
韩仰之用力抹干净了眼泪,“砰砰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声嘶力竭叫道:“送将军走好!”
远处激烈的厮杀声中,隐约传来一道极轻微的像是风吹过耳边发出的声音。
“将军走好,某……”
声音传来半截,被刀剑冲散。但紧跟着,更大的、更多的、更杂的声音冲天而起。
“将军走好,某自相随!”
声浪汇聚在了一起,拧成了一股绳,化作一片风暴,撞击成漫天星光,在城头上啸吼,随北风在每个人的鬓角驰骋。
“将军走好,某自相随!”
陡然间有人高呼,冲天而起,“黑虎军左卫营,随我……”
他话音未落,被一头妖族一巴掌从半空拍成碎片。但紧跟着,又有人冲了出来。他们的身躯在那些妖族的映照下显得那么渺小,却又何其伟岸。
“黑虎军左卫营,随我冲锋!”
哀极情绪在每个人心中传染,却越发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冲上城头的妖族越来越多,百景城的最后一丝金色阵纹在这个时候湮灭,于是这座雄城便成了不设防的野地。
头顶的妖族呼啸而过,发出怪叫;远处又有妖族蹦跶着向着城墙冲来,大地随着它们落地而震颤,每一下震颤都代表它们离百景城越发近了。
死亡的恐惧包裹着每一个人,让他们要窒息。要么在窒息中死去,但终究还是有人冲破了窒息,高举起义理的旗帜。
“白登军亲卫营,冲锋!”
每一个人都在高呼着,瞪大了眼睛。
“锦衣军阵师队,冲锋!”
每一道身影都爆发出极大的冲击力,用自己的生命在这片战场上奏响激烈的音符,汇聚成热浪。
妖族已经呈碾压趋势,百景城某处“轰”的一声发出巨响,烟尘像是爆炸的气浪一样朝着周围扩散开来。失去了阵纹的保护之后,这些城墙在妖族的手下脆弱得好像是一张纸。
无数人死在了那片城墙下面,无数人被妖族抓住头脚,生生拧成了麻花,又当空扯成了碎片。
鲜血染红了每一个人的眼睛,战斗在此时已经不再是战斗,是每一颗心与这个冰冷世界的剧烈碰撞。
惨叫声、厮杀声、呼号声、哭泣声纠结在一起,仿佛无数阴鬼呼号。
铁民身子在剧烈颤抖,他一把夺过狐柳儿手上的那柄环首刀,双目赤红。他帮这场战斗画下了终止符。
“浮池之渊铁字营全体都有。”他将环首刀高举过头顶,猛地劈向前方,“冲锋!”
百景城于今日陷落,儒将韩白登自死不倒,面朝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