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笑置之,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比如我会认识一名盗贼
事实证明,我还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当我听说,连花音是尚宫局掌管司言的女官时,我着实有些诧异。
如若婴花当真便是那位连司言,那么,通过她请我去画像的那位夫人,拥有让我后半辈子富贵加身的能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一生难得的机会。
我承认,我那时已经被白花花的银子糊了心,对于婴花的目的再也无心深究下去。
我日思夜想的,只有绘画。我宁海瑈,一定要在神都一鸣惊人。
我做到了。
我耗尽二十年的时间,阴差阳错的用一幅仕女骑象图,终于找到了那条通天大道的入口。
第15章 面首
在我一步登天之前,公主府的太监仍用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对我。他扔给我几张银票,吩咐我暂时留在洛阳,随时听候传唤。
我揣着三百两赏银,神游在洛阳街头。
夜市的灯火映出一个与白昼完全不同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我脑子里开始出现幻像,仿佛看见自己身骑大马威风凛凛地在前面走,两旁的人们纷纷让行,用一种崇敬艳羡的目光注视我。
我傻笑着进了一家妓院,让老鸨牵来一名歌妓作陪。之后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上午。
我回到住所询问家奴,才知道婴花并未找过我。我有些不快,那丫头骗得我好苦,这节骨眼儿上竟然连个说法也没有!转念又一想,婴花一定是那位尚宫局的连司言无疑了。如今她是官,我是民,她不理我,我又能奈她如何!
反正我已被太平禁足,索性安心呆在洛阳,婴花到底是要来见我的。
于是,我靠着三百两赏银在洛阳又消磨了一段时日,结识了当地一些文骚墨客,日子过得总算不太无聊。
那日夜晚,我与几个朋友在半月楼饮酒唱诗,一位身着绿色窄袖官服,头戴幞头乌纱的女官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我们几人都惊得站了起来,待我认清那张漂亮的瓜子小脸儿,心头不由得一动,娘的,这不是婴花吗!嗬,连司言好大的气势!
只见她神情高傲,想是没把屋子里的众人放在眼里。环顾一圈后,她提着音调说道:谁是宁海瑈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头暗骂一声,口中却马上回道,是小民。
连花音挥了挥手,说了句无关人等退下,便打发了我的酒肉朋友和她的两个随从出门。
她关好门,坐到桌前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对我说:过来坐。
我干笑了一声,故意揶揄她道:连司言是从六品的大官儿,小民身份卑微,实在不敢与大人平起平坐。
她看了我一会儿,噗地一笑,说道:罢了罢了,人家不逗你了!怎么着,还生着气呢!
我头一昂,说道:我在洛阳玩儿得高兴着呢,可没那闲功夫生谁的气。
花音走过来拉我的手,娇笑道:还说没生气,瞧你这白眼儿,都快翻上天了!
我被她一逗,便绷不下去了。其实打从见了她的笑脸,我便什么怨气也没有了。
于是我问她怎么知道我在半月楼。
她说这洛阳城里到处是公主府的眼线,要找我这样一个大活人又有何难。
听她这么一说,我庆幸还好没有偷偷溜回长安取我放在柜放的钱银,不然就该犯了欺君之罪了吧。
花音见我不再斗气,便拉了我坐下,好好地向我坦白了事情始末。
原来她与我分别的这些年,一直在公主府做侍读书童,连花音这个名字是一位大学士给取下的学名。太平与她年岁相近,小女孩儿很容易就玩到一起,十分的投缘。她之所以能在六局之首的尚宫局某一份官职,太平功不可没。
然后说到在长安的事情。她一再澄清并不是有心隐瞒真像,是担心我知难而退,错过这个千载难缝的机会。
我暗叹道,若非悄悄查了你底细,早有准备,这会儿恐怕已经得罪了公主命悬一线呢!
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便问她为何偏偏要选中我,是否也引荐了其他人?
花音摇一摇头,十分平静而肯定地对我说:再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
她说这话的神情与在长安阁楼的某一个时刻非常相似,我之所以这般在意,是因为那样的神情会让我明显察觉到这个人的情感在那一瞬间起了变化。那变化不属于婴花,也不属于连花音,是介于她们之间的另一个人。
时间证明,那并不是我的错觉。
为何我最适合?我问花音。
要听好听的实话,还是难听的实话?她反问我。
我笑道,忠言逆耳,我偏捡难听的。
那女官略有所思地拢了拢我的手掌,良久才抬头对我说:无论在长安,或是在洛阳,小哥哥都不是才华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位,你会的,别人未必不懂
果然不太顺耳,我自嘲着,又听她说:可唯独有一样,你拥有的无人能及。
我大概预料到了她想要说什么,可当她用另一种方式讲出来的时候,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她说:你拥有公主钟爱的美貌。
我愣在那里,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花音对我许诺的的奥秘长伴公主左右,享尽富贵荣华。
连司言看着我一脸惊诧,水盈盈的眼眸里流露出的笑意仿佛盛着绝别的意味。她开口,终于表明了来意。
她说,她是奉公主之命,专程来接我的。
我讲不下去了。
因为我不论抬出什么样的理由,都像是在为自己离经叛道的行为辩护。
我说过,你只是知道我的名字,你并不了解我。
我是宁海瑈。我是一名面首。
我用自己的方式活着。我不需要你的理解和同情。
哈~似乎我又显得轻狂了,看来我还是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啊。
好吧,我承认,那个时候的我,完全被眼前的事情逼得进退两难。我不甘心,可是,我没有办法违逆太平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在知晓所有真相以前,我对连花音这个人既怜,又怨。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应该还在淮汀阁过着安逸的日子,时不时为夫人小姐们画些仕女图,赚得盆满钵满。可是如若不是因为她,我也只会默默地在岁月中消磨老去吧。
当然,她也一定因为我的事情在太平那里获得了丰厚的利益。呵呵,言辞凿凿地说成全我?他娘的真假只有她自己清楚!
那晚之后,我仍是住在之前的寓所,品性并没有大的改变,不过,的确是不愁花销了。走到哪里,总会有一些趋炎附势之人排队招待。
我在洛阳城总算有了名气,只是名声不太好罢了,一些关于我和太平的流言飞进耳朵里,时常闹得我心烦。
其实,太平虽然是至高无上的公主,说到底,也是个女人。碍于声誉,总不至于隔三差五的召见我,即便是去了,也并非一味的宠幸。我们偶尔会有文思上的交流,这一点,让我与其他面首区别开来,也是能够长久维系我们关系的原由。
不得不说,太平是一位非常有才情的女子。我是仰慕她的,我相信再多一点时间,我会爱上这位公主。
可是,事情出了变故。
为了迎接来年的祭祀大典,我被太平派遣到神都最宏伟的建筑万象神宫,修复四时壁画。
当我在深秋的清晨,仰望那座像征武曌至高无上权力的绝顶神宫时,我绝然没有想到,我会在那里,再次遇见暮晓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