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后是北莽魔道十大巨擘中的两位,一个侏儒蹲坐在巨人的肩头上,诡谲的画面。
北莽江湖只知道他们的绰号,“铁骑儿”和“口渴儿”,后者尤为恶名昭彰,与喜好吃人心肝的同榜魔头谢灵差不多,嗜好吸食活人鲜血。
在显得最不合群的靠后位置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在重重咳嗽着,头顶插着一朵娇艳欲滴不合节气的鲜花。
其余五人无一不是北莽江湖出类拔萃的一流高手。
燕文鸾抬起手臂,一千骑骤停,老将军啧啧笑道:“这回北蛮子胃口不小啊。”
统领亲军的骑将忧心忡忡,策马来到燕文鸾身侧,只是没有等他开口说话,燕文鸾就笑着说道:“别急,今天没咱们的事,好好欣赏便是了。世上终归是有那万人敌存在的,咱们这些依仗兵马雄壮的武将啊,不服气不行。”
在骑将的一头雾水中,在骑军里头有一骑默然出阵。
手持一杆长枪的男子摘掉头盔。
这名被天下名将燕文鸾都誉为万人敌的男子在出阵之后,开始缓缓策马前冲。
很多年前,在那个剑神李淳罡夺魁江湖的时代,有个北凉人,一人一马一枪,数度在北莽草原上如入无人之境。
他叫枪仙王绣。
之后世人只知道王绣教出了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徒弟,白衣陈芝豹。
但是哪怕北凉人,甚至哪怕是北凉王徐凤年,都不知道陈芝豹之所以当年杀了师父王绣,最终却没能取走那杆名枪“刹那”。
是有人以一杆普通木枪挡下了手持那“梅子青”的陈芝豹。
遥望那一骑看似平淡无奇的提枪冲锋,站在队伍最前头的大乐府发出一声无奈叹息,“是徐偃兵。我们先前的布局都成了笑话啊。”
他和公主坟小念头身侧拂过一阵大风。
大乐府更无奈了,“找死啊。”
只见魁梧铁骑儿越过他们疾走如雷,那个侏儒桀桀而笑。
在双方相距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口渴儿双腿在巨汉肩头使劲一蹬,借势前扑而去。
那具瘦小身形在空中的轨迹很是鬼魅花哨。
结果仅是一个擦肩而过。
燕文鸾身后千骑根本就没有看到那持枪男子如何出枪,就只看到了那个很有魔头风范的侏儒在空中炸裂成一团血雾,然后就是那魁梧巨人转身拼命逃窜,仍是没见那马背上的持枪之人如何摆弄长枪,但敌人愣是都不敢跑直线,绕来绕去,狼狈不堪,接下来一幕更是匪夷所思。绰号铁骑儿的北莽魔头好似莫名其妙就给逼到了绝境,重新转身,朝那一骑对撞而去。
最后就像傻子自杀一般直直撞到了枪尖上,任由长枪透颅而过。
徐偃兵轻抖手腕,将那具巨大尸体甩出去。
继续冲锋。
不是口渴儿和铁骑儿这对魔头枭雄太过不堪一击,而是他们选择的这个对手只要出枪了,那就没有双方都活着的可能。
当年四大宗师之一的王绣与人对敌,哪怕许多对手跟他境界相差不大,但还是极少有一合之敌,就是这个道理。
徐偃兵已经超出王绣巅峰时的境界许多。
更是如此!
这意味着将来徐偃兵与陈芝豹那一战,注定就只有一枪的事情。
第148章 富贵还乡
离阳新科进士及第后往往并不立即授官,在正式铨补官职之前,被派遣至六部九卿等衙门实习政事,这即是所谓的进士观政制,新帝登基后,在先帝亲手订立的兵部侍郎巡边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开创了兵部官员观政边陲的先河,这本是靖安王赵珣当年疏策中的提议之一,目的是预防兵部只顾纸上谈兵务虚不务实。可见当今赵家天子对这位在靖难中忠心耿耿的年轻藩王,尤为青眼相加。此次令朝野上下瞩目的兵部出京临边,兵部官员的品秩都不高,其中车驾司员外郎孔镇戎,武选清吏司主事高亭树等人,武库司主事严池集,在京城官场上都是典型“嘴上无毛”的年轻面孔,之所以让朝中一干大佬都上心,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观政边陲的首选地点竟然不是意料之中的两辽,不是已经有了个兵部侍郎许拱在当地遥相呼应的东线,而是大漠狼烟的西北边塞,北凉道!
第二原因则是兵部精心筛选出来的官员,极为耐人寻味,其中新科榜眼高亭树和官场同年吴从先等人能够在太安城名声鹊起,显然光靠一甲三名的身份是不够的,若不是有那位晋三郎不遗余力地推波助澜诗词唱和,他们至多风光个两三月就会在观政中泯然失色,在那座衙门林立高官多紫红的赵家瓮,永徽年号长达二十余年,还真不缺状元榜眼探花郎,至于进士就更数不过来了。世人谁不知晓对高亭树有知遇提携之恩的当朝大红人晋兰亭,这些年对北凉徐家父子视若仇寇?除此之外,严池集和孔镇戎的随行巡边更是值得让人玩味,严家当年因为一个女子入京,严杰溪严池集父子顺势成了天子亲戚,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没有野心的四皇子,竟然能以不争的姿态,就轻松打破宗室传承中雷打不动的嫡长束缚,最终不温不火一路顺畅地南面称尊。国丈严杰溪先前已是洞渊阁大学士,而那个入京初始经常被太安城纨绔戏耍欺负的严池集,如今一跃成了当朝国舅,谁不知道当今天子不但与皇后感情深厚,登基前与这个温文尔雅的小舅子相处起来,始终都是亲如兄弟,否则前不久严池集哪能以同进士出身担任兵部的武库司主事,且如何在述职当日就劳驾堂堂吏部侍郎亲自相送、甚至让兵部卢尚书亲自相迎?而孔镇戎也是地道的北凉出身,父亲孔大河当年因功入京为官,投了二皇子门下,这个孔武痴和严池集那可都是年少时与当今北凉王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加上唯一一个留在北凉的李翰林,四人当年在北凉一起逛过的青楼即便没有一百座,那也有七八十了。
如此一来,可就大有嚼头了,兄弟四人,不说徐凤年这个世袭罔替的边陲藩王,李翰林就算有个当官至离阳正二品经略使大人的老爹,如今是什么官职?小小游弩手标长而已!且那公认为官有术的李功德才当了几天功夫的封疆大吏,屁股还没捂热椅子,很快就给宋洞明这么个外人排挤掉了。反观京城这边,不说身份超然的严池集,孔镇戎都已是兵部内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若是到了地方州郡,任你是一大把年纪的郡守大人,也得老老实实跟孔镇戎称兄道弟,小心翼翼招待着,说不定后者还不乐意领情。
既然是观政边陲,当然是走幽州而不走有小江南美誉的陵州,在他们入境没多久,就得到北莽大军三线并进的惊人消息,兵部几位老人本意是在相对平静的幽州边关绕一圈就算给了朝廷交代,然后就马上动身去蓟北,跟那个新近崛起的袁庭山打声招呼,再到两辽,见过了大柱国顾剑棠和兵部右侍郎许拱,这一路本该平平安安无风无雨,不曾想才进入幽州东部就是这么个棘手处境,天晓得那个姓徐的西北蛮子会不会觉得被朝廷扫了脸面,恶向胆边生,一怒之下就干脆让北凉边军装扮成北莽游骑,把他们这批兵部观政官员来个一锅端?
观政官员中几位见识过宦海险恶的老人赶紧在一座边境驿站停了下来,连夜合计来合计去也没能商量出个万全之策,倒是那年轻气盛的高亭树颇不以为然,不但提议直奔幽州葫芦口,还要去凉州那座西北第一雄关的虎头城去瞧一眼,吓得本就畏惧严寒的老人们嘴皮子都紫了,如果不是因为榜眼郎是个侥幸在顾剑棠和卢尚书心中都有不俗印象的官场晚辈,就等着回京后把兵部衙门的冷板凳坐穿吧。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高亭树相比,一路上都温文有礼待人和善的小国舅爷严池集,在那些官场老油条眼中实在是可亲许多,驿站那煎熬一夜不知挑了几次灯芯,最后也是严池集说出一个主意,很快就让老人越想越“应景”,国舅爷提议不去幽州,也不去凉州北线,而是直接去北凉王府,去清凉山。主持职方清吏司具体事务的郎中梁石斛捏了捏胡须,心思大定,眯眼笑着说了个字,“善”。
梁大人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国舅爷愈发顺眼了,去那名动天下的清凉山好啊,北凉王不管何等桀骜不驯,就算当初连圣旨也敢出兵抗拒,可总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在自己王府杀人的地步吧?再说了,有严池集孔镇戎跟那北凉王攒下的那份瓷实交情在,就算所剩不多了,去北凉王府应该不是什么鸿门宴,何况谁没听说过听潮湖那万鲤翻滚的壮观景象?太安城那么多京官,几人有机会亲眼见识?出京后显得意气风发的高亭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再说出什么犯众怒的言语,看来严主事的国舅身份,确实不是他这个根基不稳的榜眼郎所能挑衅。
当观政队伍在幽凉凉州接壤的驿站停下休憩,自入京后是头回返乡的孔镇戎找到挑灯夜读圣贤书的严池集,坐下后闷不吭声也不说话。严池集在经过几年打磨后,逐渐褪去了那份外乡人入京心中没底的稚嫩气息,再者腹有诗书气自华,在严家飞黄腾达后,这个性子软弱的年轻士子无形中也多了几分主见,让那个当大殿阁学士的老爹很是老怀欣慰。孔镇戎不说话,严池集也不主动开口,室内只有他的翻书声和偶尔灯芯裂开的细微声响,到底是孔武痴沉不住气,瓮声瓮气问道:“严吃鸡,你说凤哥儿会不会生气,不见咱们?”
严池集继续看书,似乎也不太肯定,轻声道:“不会的吧。”
今晨才刮去满脸络腮胡的孔镇戎摸了摸胡茬子,叹了口气感伤道:“你还好,好歹和翰林那家伙跟凤哥儿多处了几年,我可是早你好几年就跑去了京城,上回凤哥儿去京城,我爹老糊涂,早早把我骗去了京畿南,最后也没碰上面。严吃鸡,你读书多些,你说凤哥儿真不会觉着我不讲义气?早知道是这么个堵心光景,当年我就算离家出走,也不该跟爹一起去京城的。”
严池集没有再翻书,停在手头那一页上,默然无语。
孔镇戎问道:“你怎么不去吏部或是礼部,跑来兵部做什么,你不是自小就最讨厌打仗流血吗?”
严池集感慨道:“就是因为讨厌,才要去兵部啊。”
孔镇戎白眼道:“就你们读书人花花肠子多,说句话也不直接说明白,别人都是脱裤子放屁,你们是穿裤子拉屎。”
严池集突然眼神锐利了几分,看了眼窗外,低声道:“你回去后与孔伯伯说一声,与那就藩江南道的唐王不要再书信来往了。”
见孔镇戎一头雾水的模样,接下来严池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迸出,“尤其是那唐王派人进京进献祥瑞白鹿之事,让你爹务必不要掺和!”
孔镇戎纳闷道:“这不是好事儿吗?”
严池集冷笑道:“你什么都别管,只需跟你爹说一声,就说是我在一场家宴结束后的无心之语,你爹知晓轻重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