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声在他耳边问道:“陛下…在害怕么?”
那双鹰眸里怔了一怔,不敢看她,却重重扔下两个字:“闭嘴。”
她却接着道,“还曦也怕火。”
“京都城外那场大火,让还曦没了嫡亲的长兄。如今臣妾的阿兄,也快要没了…”
“陛下若怜惜还曦,便也怜惜怜惜臣妾可好?”
“臣妾如还曦一样,只是盼着阿兄平安回来…”
只是先太子殿下已经回不来了,可她阿兄还可以。
皇帝没答话。扣在她腰上的手掌却更紧了几分力道。
小船已靠了过来,几个年轻内侍将二人护去了船上。待人将小船撑开,方二人曾用膳的小船,已在湖面上化作熊熊的火光。
凌烨这才恍然,是皇后将这船烧了,故意的…不莫是为提醒他,还曦丧兄的故事…
他喉间划过一丝冰凉,松手将人放下。“皇后请朕来,便是来看这场大火的?”
迎着风,她鬓须碎发,在轻轻扬洒。“瞒不过陛下。”
他冷笑,负手看向湖面。不过又是一场算计…
皇后却没再多说什么,只等船靠了岸,方先走去了船头。
江羽躬身在小码头上候着,与他往日所见一般,伸臂来接着人。皇后扶着江羽上了岸,方回身与他作了礼。
“臣妾让圣驾受惊,请陛下降罪。”
他压下气息,也落了岸。
如何降罪?虽知道是她刻意设计,可眼前不过一场荒唐的意外…
他自问没什么与她好多说的,方喊来江蒙恩,引路回养心殿。
身后是承乾宫一干婢子与内侍们的声音,由得皇后领着,恭送他离开。
月色晴朗,凉风袭来,引出了他心中沉积的凉意。
还曦失去阿兄,他也失去了阿兄…
自幼他便知道,皇位是留给阿兄的,他无心争抢。天下交予阿兄,北疆那些蛮族交给他。他会替父皇和母后,护着阿兄,守着大周…
他自问坦然,辽人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一眼望过去,与黄沙连成一片。箭矢往城池灌入,如顷刻而至的大雨。那些都未曾让他害怕过什么…
可方才他在害怕什么?
他的皇后,会当着他的面,寻了短见啊…
不过是子嗣罢了,二皇兄便是父皇过继来交给母后抚养的。她断然不必为了这个搭上性命…
然而他的皇后,比他更要清醒。
她在用自己威胁他,可他亏欠诸多,早已无法反击…
**
秋日的阳光,与清风为伴,明媚舒适。
长孙谦被内侍领入来养心殿的时候,心情尚且大好。
当着一干重臣的面,皇帝让人单独传召于他,该是有要事商议。如此也能与众人说明,他这个首辅大人,在新皇心中颇有几分地位。
然而等上了殿,皇帝却让将蒙恩送来一纸密折到他手上,冷道,“你自己看看…”
他不明所以,可皇帝的面色足以说明,并非什么好事。
那密折出自东厂手笔。新皇登基之后,因东厂牵连先太子之案,曾重加整治,将骨干全部换血。如今服役其中的,可以说皆是新皇脉系…
凌烨冷冷看着殿上的人。长孙家历代名臣,到了这一代,便想钳主而治,怕是想多了。
他虽不曾与父皇学习打理朝政,却早看惯父皇那些制衡多方的手段。只是如今若要削弱长孙谦,便得提携一人与之抗衡,眼下朝中人才紧缺,要等来合适的人选,并非容易。
一向精神气盛的老臣,看过那纸密令,面容也无法平静。以往自问一身忠臣节气,句句夺理不饶人的首辅大人,膝下一软,便跪在了殿上。
“陛、陛下…”
“臣替那不肖子,谢陛下恩典。”
“长孙大人无需如此多礼。”
那密折上写着的,无非是长孙家长子,在京兆尹任上受贿的几样儿证据。凌烨此下私自交给他长孙谦,已是与劳苦功高的首辅大人留了几分薄面。
“陆清煦在江南办事不利,也该有人去善其首尾。也正好,让长孙公子多领会民生苦难,将来回京为父母官,方能服人。”
“……”长孙谦自知理亏。可东厂办事利索,那密折上的证据,已足够将长孙琦送入大理寺…皇帝留下情面,正是为了抹平那封弹劾陆家世子的折子…
他只得与上首一拜,“陛下替臣考虑周详。臣替那不肖子,谢过陛下…”
**
承乾宫后院的桂花苗开了花。虽还只是小小的一颗,却散了满院子的清香。
桂花开一夜便落,星檀干脆让桂嬷嬷都摘了来。再让人去御膳房里,要来了些许糯米粉。裹着桂花一道儿蒸熟,再淋上蜜糖。便是江南桂花糕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