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孟里。
梦里春归去,榴花晚欲然的“梦里”。
二公子的院里,种着大片火红的石榴花,春来春去,开得很是好看。
有时干活累了,我会偷偷折上一枝别在发间,再跑到水塘边喜滋滋地照上一会儿,当然不是为了感慨美貌,我不漂亮,这么做纯粹出于姑娘爱美的天性。
临水照花,谁说只有美人才能爱漂亮的。
可惜水塘实在太浅了些,除了照出我并不好看的脸蛋,顺带还让我一睹塘底奇形怪状的各种卵石。
水塘哪有这么浅的,叫水池都不为过。谁家的水塘,水深只能没过脚踝?
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我伺候的是二公子呢。
二公子要是掉进水塘里,那可真不得了了,淹当然是淹不死的,可等捞上来,二公子一定会把推他下去的人给砍了。
甭管那人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反正他推了,在二公子眼里,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和我一起伺候的阿昌告诉我,二公子是小变态,千万得小心。
“为什么这么说呀?”我纳闷,“二公子从来不打人。”
阿昌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个天字第一号的白痴。
“他是从不打人。”他冷冷一笑,“小变态生气起来,都是直接杀人的。”
他自小和我一起长大,一起被分配到第四门来,我是小丫鬟,他是小奴仆,阿昌每天求神拜佛,最大的心愿就是被调去伺候夫人。
季家有三位爷,但夫人只有一个,正是二公子的娘亲。
夫人很和善,待人温和,出手大方,所有丫鬟奴婢都想调去伺候她。
阿昌问我:“你不怕吗?”
我摇摇头。
我就是挺好奇,怎么那么温柔的夫人生出来的儿子是个变态呢?
奇奇怪怪的。
虽然在我眼里,二公子好像也没有多变态就是了。
但脾气确实不太好。
嗯……不对,我重新说。
应该是太不好。
我是姑苏季氏的丫鬟,签了死契那种,生是季家的人,死是季家的死人,死后也要扔到季家承包的乱葬岗里的那种。
我原本是伺候大爷的,大爷虽然叫大爷,但人一点也不大爷,他是姑苏季氏的长子,为人极为温和儒雅,是少有的纯善之人。
那时候日子过得可惬意了,大爷人好,大爷的儿子三公子人也好,我每天就端端茶倒倒水,生活简直美滋滋。
谢小公子过来和三公子讲八卦的时候,我还能趁机听上一耳朵,满足我日渐旺盛的好奇心。
谢小公子是大爷收养的养子,为人处世不很正经,尤其热爱各种江湖秘辛与奇门传闻。
你说他听就听了吧,他还非要四处传播,传来传去,把人正主招上门揍了他一顿,才给他揍老实了。
他不敢和义父说,拉着三公子给他治伤,三公子那会儿才刚开始学习医术,手艺实在算不得精湛,一针下去,差点把谢公子送上西天。
得亏大爷救得及时,不然从此我姑苏季氏第二门门主就换位了。
……我私以为,谢公子能当情报门的门主,和他这种为了八卦连命都不要的行为脱不了干系。
不过这是后话了。
现在话说回来,谢公子为了八卦,被人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揍他的这人就是二公子。
我是不记得他到底讲了二公子点什么了,反正二公子挺生气的,直接带人上门,二话不说就开打。
我很欣赏他这种能动手就不瞎比比的品格,古往今来,多少遗憾的故事皆因为临死前话太多。你看,要是二公子来演,这就很好嘛,手起刀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是个狠角。
但再说回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二公子。
说句实在话,惊为天人不为过。
你先别怀疑,听我解释一会儿。
三公子长得像父亲,端得是温润如玉,气质这块是拿捏得死死的。
可二公子长得就像母亲,当然他俩不是一个母亲,我的意思是说,二公子长得不比三公子差多少,甚至在我眼里,他还稍胜一筹。
三公子好看,可三公子可爱呀,一张圆脸粉雕玉琢的,眼睛也圆圆的,像个瓷娃娃。
他坐在轮椅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谢小公子被揍,等揍爽了,才分了点眼神给我。
那一双圆不溜秋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按我这么长久伺候的经验来看,打完了主子估计就得开始打下人了。
但二公子没有,他只是皱着眉,用一种很……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读过书,形容不来,总之看我不太顺眼就是了。他看大爷院子里的人都没一个顺眼的。
二公子把我招到跟前,问我:“你是这儿的丫鬟?”
他在大爷这里打的人,遵循着属地原则,“这儿”应该就是指大爷的院里头。
我点点头,表示是的。
他又问我:“你干嘛不帮他?”
在场的除了他坐着,其他人包括我都站着,所以这个“他”应该指的是趴地上的谢小公子。
我老实回答:“怕你也打我。”
他乐了:“你就这么当丫鬟的?”
我摇摇头,底气十足:“我是大爷的丫鬟,不是谢小公子的丫鬟,你打他不关我事。”
他挑挑眉,问:“那要是我打的是大伯呢?”
我心想,你这问的什么问题,给你一百个胆子你敢打吗?
但想归想,面上我还得作出一副恭谨模样,小声说:“那自然得帮着了。”
“帮他打我?”
我小声说:“帮他挨打。”
不是我不忠诚,主要这动起手来,我也拦不住呀。
而且大爷是个敞亮人,才不会背地里阴别人,我估计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最多当个可怜的沙包。
你别说,当沙包这事儿我觉得我可能有点天赋。
不然为什么大爷死后,我会被分配到第四门去专职给二公子做沙包呢。
当然,彼时我尚且不知日后事,我只是呆呆看着二公子,看得他一双眼跟小兽一样盯着我,然后突然嗤笑一声。
他淡淡地评价:“还算条忠狗。”
他回头,吩咐身后的奴仆推着轮椅,慢慢往外头行去。
快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二公子微微侧着头,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孟里。”
他于是又皱起眉头,我斗胆迎了上去,冲他露出一个傻笑,他眉头皱得更深,嫌弃地上下打量我一眼。
“梦里?”他咀嚼了会儿,评价道:“什么怪名字。”
我再见到二公子,已是好些年后了。
二公子看我们别院的人不顺眼,平时除了打人基本不过来,而自从谢小公子安分守己之后,他打人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