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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不归下(2 / 2)

……

不知过去多久,门吱呀打开,有人靠近。

一件带着温暖的衣袍披在了殷青湮的肩上,她被搂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下午受委屈了?”

男人的大掌安抚似的在她身后轻拍,“我都听说了,你别怕,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同样的事发生。”

殷青湮一动不动。

身后的人这才发现她不对劲,她正细细地颤抖着,像是怕极了。

戚烬有些担忧起来,手下使了力气去拉她,急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怀中人顺着力道抬头,露出一张流泪的脸庞,泪眼婆娑,可眼神却出奇平静。

平日里头的茫然、缥缈、虚无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她的目光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落到戚烬的脸上,须臾,又猛地别开。

只是须臾,便也够了。

他耳鬓边的白发,眼角的皱纹都落到她的眼中。殷家灭门,季家覆亡,戚烬的日子过得根本不轻松,他是几乎掏空了自己来撑住她的生活。

这么多年,她没吃过任何苦,少年时如何风光得体,现在依旧如何光鲜亮丽。

都是因为有他。

许久,殷青湮突然扑到了戚烬的怀中,嗓音轻飘,近似呢喃。

“阿烬。”

戚烬怔住了。

她从来没这样叫过他。

不,不对。

有的,她这么叫过的。

可那是十多年前了,太久远,久远到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戚烬有些意外,也有些惶惑,喉咙发紧,低声问:“你叫我什么?”

殷青湮搂着他,并不答话。

这般场景,往日里出现太多次,自从殷青湮失心疯后,她便时常这样黏着戚烬,到后来他们成婚、生子,她几乎满心满眼都是他。

——都是他这位“三表哥”。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叫过他“阿烬”了。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手指紧扣殷青湮的肩膀,紧盯住她墨黑的瞳孔。

那张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合,弯眉之下尽是疲倦。

殷青湮说:“阿烬,我今天见到红妆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平静,平静到看不到一丝痛苦。

却宛若惊雷,炸裂在戚烬耳边。

他的手指蓦然收紧,脸色煞白,眼底浮现出悚然。

山崩地裂,喉间仿若血腥翻涌,他不敢相信,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哑声坚持道:“红妆是谁?”

殷青湮看着他,“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万籁俱静。

天地都苍茫起来。

戚烬霎时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一滴一滴的泪水滴落在手背上,殷青湮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来,她闭眼,颤抖个不停。

“为什么呢……”

她轻轻地问着。

为什么要叫她清醒过来。

为什么要叫她想起来。

为什么不能一直昏昏沉沉下去。

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她醒来了,她醒了,一辈子也就结束了。

她疼得实在厉害,恍惚中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会儿她还是豆蔻年华,是江南最明媚动人的蝶,有一个小少年总是会跟在她身后,声声喊着她“小姐”,卑微又恭敬。

她有时会问他:“你为什么总叫我小姐,你不是门主吗?”

那人回答她:“因为小姐是世间最珍贵的所在,轻慢不得。”

她皱着眉,觉得这人好奇怪。

后来这个奇怪的人每每出现在她身边,她偷溜出去玩时,是他让她踩着自己的肩头爬上高墙,她被家法处置时,是他死死拦在长辈身前为她挡去刑罚。

他保护她,爱惜她,视她如命,所有花开的好时节里,他都在她的身边。

可也是这个人,做了杀人凶手的帮凶,给她喂了失心疯的药,将她禁锢在身旁,为他生儿育女。

苍茫里浮浮沉沉,一眨眼,所有最好的年华全都过去,所有的恩怨情仇,也全都要过去了。

“阿烬。”殷青湮喃喃道,“对不起。”

戚烬愣了愣,将她重新搂在怀里,“没关系。”

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没有关系。

不管你翻了什么错,都没有关系。

我永远会原谅你。

你永远不必感到愧疚。

没关系。

即便是长刀插进心口,穿心而过,也没有关系。

“……对不起。”

殷青湮松开手,把脸埋进掌心,指尖上的鲜血把脸颊弄得脏污,泪水躺下来,淌下长长的两道印子。她咬紧嘴唇,把所有的呜咽和痛苦一起压在喉头。

而戚烬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甚至都没去看胸口的刀一眼。这把刀是他当年用来威胁红妆的,他那时想杀她,季之远阻止了,可他不管,他说过,他不要殷青湮的感激,他要她如愿。

这么多年,他要的依然是她的如愿。

所以即便她要的是他的命,也可以。

戚烬抬手,手指将她的眼泪擦去,眼瞳逐渐涣散,却始终凝视着她。

但她脸上的污浊,他却再没力气去擦拭了。

视线里,殷青湮的脸越来越模糊,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流泪看着他。

她其实很胆小,所有的嚣张都是仗着有戚烬在身后才敢放肆。她没办法原谅戚烬,却也舍不下他。

得知真相时,她心中已有了决定。

戚烬嘴唇动了动,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

“没关系。”

闭上眼,耳畔最后听得的,是兽一般的哀鸣。

撕心裂肺,像是心肝被人生生挖出,血肉模糊。

殷青湮望着戚烬的尸体,脸上神情极其悲痛,她流着泪,上前拥抱住他。

温热覆盖住了冰凉。

长刀拔出,未几,没入另一心口处。

刀锋割破血肉,流淌出的却是温柔缱绻。

殷青湮从不去想自己到底爱不爱戚烬,这个人性格孤冷,傲慢又自卑,能力很强,手腕很狠。他把她变成了一个疯子,自己又何尝不是被爱逼成了一个疯子。

她只知道,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被他珍爱了这么久,在戚烬死去的那一刻,她便也不想活了。

我没有办法原谅你,但我想要陪你。

地狱太冷,若是独行,我会害怕。

雨停了,天边的月将圆不圆。

她趴在自己的丈夫的尸体上,恍惚间,又想到了很久之前。

不知道是哪一年,繁花似锦,星光璀璨,她为情所困,独坐于凉亭之中郁郁寡欢。

有人走过来,她惊喜回头,喊道:“表哥!”

却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手里搭了件长衫,低眉顺眼,同她说:“夜深露重,小姐小心着凉。”

她从来爱糟践身子,每每病了,便能借口去找姑苏小医仙,感受片刻温柔。

可她其实也知道,表哥会为她疗伤治病,尽心尽力。但只有眼前这人,会为她披上风衣,担心她受了凉寒,发起高热。

有很多东西,细究起来,都是错。是错误,是错过,是求不到,是醒太晚。

可唯独这份真心,如圆月长明,总能照亮她回家的路。

窗外花谢花飞,犹记多情,点点离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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