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采蘩请示胡氏:“娘,家里头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恐怕饭不够吃,得重新再煮了。”胡氏点头:“那就重新煮吧。”
方修文却摆手道:“不用,我们随后就走,回头随便买些吃的就成。”胡氏释然,看着身着便服的前夫道:“你是抽时间偷着来的,要急着回去吧。”
方修文挥手对下人道:“老牛头你带着他们去灶屋烤火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老牛头点头,带着其他几人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自己一家人,方修文立马对胡氏道:“筠娘,你就听我的,赶紧收拾东西,带着孩子们立马跟我走吧。我这次是特地跑来接你们的,万盛那边的知府还没到任,我还是代理知府,即便我做了周密的安排,还是不能离开衙门太久的。我租的船在码头上等着,咱们今日就得走。”胡氏一愣,她本来以为前夫只是来看看,并不是来接人的。
见胡氏半天不回应,方修文蹭地站起来,指着胡氏脸上的淤青道:“筠娘,我知道你怨恨我怨恨我娘,不想立马回方家,我本来也不想催你。可你们住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不知道当我看到樊阳州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和锦县令上报他们县一个叫郭家洼的村子遭遇流民抢劫的时候,差点没急死。幸好再往下看,看到没有死人才大松了一口气,然而也是忧心如焚,只恨不能飞过来看看你们娘几个到底如何了。筠娘,你就听我一回劝,不要再拖延了,立马带着孩子们跟我去潭阳吧。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幸运的,你说你们娘几个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怎么活。”
胡氏其实打定主意要走的,不过嘴上还是做为难状道:“立马就走啊,这也太仓促了吧。”方修文急了,大声道:“不就是铺子呀绣活之类的要交代处理嘛,全交给任县令两口子,你不要管了。我这次一定要亲自带着你们回去,不然哪能放心。这些晚上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一闭上眼就会闪过你们受了重伤哀哀求告的模样。”
方家三姐弟在一旁默不作声,其实却极其关心父母对话内容。方采蘩见老爹形容枯槁,眼窝青黑,眼眶里血丝明显,看来这阵子是真的度日如年。以她对老娘的了解,知道老娘这次是一定会答应立马就走的。
这样一想她的心不由乱了起来,这么仓促地走了,自己岂不是来不及跟陆骥交代道别。不行,一定要见陆骥一面!
方采蘩这边打定主意,那边胡氏也不再装模作样,点头答应立马收拾东西就走。终于说动了前妻,方修文目的达到,整个人的精气神立马变了样,干脆利落地道:“那好,我随后就去拜访任县令,你把所有要交付给任县令两口儿办的事情全写好给我。还有,那救了咱们蘩姐儿的少年,我也得见见人家,好生感谢一番。还有郭山表兄两口儿,咱们也得好生感谢人家。”
方采蘩正愁没机会去见陆骥,听到这里忙道:“对对,是该感谢,不如我带爹爹去见他们。”胡氏却瞪了一眼过来:“感谢是应该的,可你亲自去道谢就不必了。不要忘记我这些年可是说自己是寡妇的,你这么猛不丁地闹出来,不是生生惹人笑话嘛。”
方修文颇有些不以为然,笑话又如何,横竖一家子往后也不至于回来,不过胡氏好不容易答应带着孩子立马跟着他走,他可不敢为着这事儿去捋前妻的虎须,万一因此激怒了她翻脸不肯走了,那他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抱着这样的心理,他立马笑着附和道:“是,筠娘你说得对。那不如这样,咱们留下银子给任县令,请他代替咱们酬谢人家。欠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情,不报答一下这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
胡氏点头:“嗯,这倒是可以。”跟着又吩咐方采蘩:“既然你爹爹急着回去,那你和你妹子就别做饭了,赶紧收拾东西。娘还要给县令娘子写封书信交代好些事宜,实在是顾不上。”
方修文心疼闺女,笑道:“好孩子,你们就捡那稍微好一些还有路上用得着的,余下的不要也罢,回头咱们到了潭阳再置办新的,咱们急着赶路,东西多了搬上搬下也费神。”
方采蘩听到这里忙道:“既然是这样,那也没什么多收拾的了,好些东西上回咱们从郭家洼搬来的时候根本还没拆开,倒省了好多事。那不如咱们还是做完早饭吧,爹爹一路辛苦,我去街上买些荤腥来,大家饱饱吃一顿。”
大闺女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贴心懂事,虽然开头看到自己神色些微有些冷淡,但跟着就知道心疼自己了。方修文很欣慰,哪里忍心拂了闺女一番心意,立马笑着点头:“这样也好。老牛头两口儿回去不住嘴地夸你这孩子炒菜炒得好,爹爹此番正好尝尝你的手艺。”
胡氏淡淡一笑,道:“蘩姐儿孝心可嘉。不过哪里需要上街买荤腥,前日你们郭山表伯两口儿来,不是帮着杀了一只鸡一只鸭嘛。咱们昨日就炒了一只鸡,那只鸭还没动,猪肉家里不是本来就有嘛。你爹爹急着回去,时间紧迫,咱们能将就就将就。你想孝顺你爹爹,往后一家子团聚了,有的是机会。”
“对对,有的是机会。蘩姐儿,听你娘的,这会子就别出去买菜了,随便炒点就行。”方修文一心讨好前妻,简直就是胡氏的应声虫,胡氏说什么他都说好。
方采蘩欲哭无泪,她其实是想借着买菜的机会去和陆骥道别,无奈老娘总有理由来破坏她的打算。没法子,她只好老老实实地和方采菱去厨房忙乎。
此后胡氏一直盯着方采蘩,使得她根本没机会出门。方采蘩只能暗自希望陆骐今日还能来玩,那样自己可以通过小姑娘来传话,然而直到中午时分,陆骐都没来。
绣女们来上工的时候,胡氏说今日放假,门都不叫人家进来。害得方采蘩想通过她们通知陆骐来自家一趟都不能。可怜她急得差点发疯,偏偏不能表现出来。满腹的心事不能跟人说,心不在焉地收捡东西的时候老出错,惹得方采菱老笑话她。
☆、第45章 坦白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即便方采菱和方志远原先再不待见自家老子,这会子两个小孩儿也因为马上就能离开和锦,往后锦衣玉食再不用担心有贼子来抢劫而兴奋不已。
方修文去县衙拜访了任县令,罗氏听说胡氏今日就要带着孩子离开和锦,立马跑来和胡氏道别。胡氏正好当面向她交付了自己想托付她办的所有事。
东西收拾好后,胡氏又一直拉着闺女一道跟罗氏说话,说是感谢人家这些日子的照顾,方采蘩始终找不到机会出门。好不容易罗氏走后,她立马提议方志远去跟唐夫子道别,然后让那孩子借机去铁铺找陆骐。
不想胡氏却说方志远年小,见了唐夫子一说话一准露马脚。还是别让他去告别了,横竖自己已然托了罗氏,等自己一家人走后,任县令的人自然会传话给唐夫子的。
可怜方采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偏无计可施。再拖下去就真的要动身了,方采蘩急了,索性豁出去跟爹娘说陆骥几次三番救了自己,自己一家人就要离开了,于情于理都该告诉人家一声,跟人家道个别。
方修文听完立马点头:“应该跟人家道一声别。”方志远也道:“对对,也该跟陆骐说一声。”
胡氏不耐烦地道:“道什么别,陆骥是个热心的,咱们这么一道别,人家不得来送行,然后看到你爹爹,问起来咱们怎么说?放心,我已然给了县令娘子二百两银票,请她代为转交陆大郎。时辰也不早了,该走了吧。”
“有道理,那咱们这就走。”方修文唯胡氏马首是瞻,麻利地系上灰鼠皮斗篷,还将兜帽笼上。就因为远哥儿五官随了他,胡氏不想让人看到前夫的面目,从而生出疑心进而说自己的闲话。绸缎铺后门那条小巷本就少人走,大冷的天更是没见什么人影,所以方修文带来的人几趟来回搬运东西,也没人察觉胡记的异常。
关键不是谢礼,最要紧的是要告诉陆骥自己一家离开的缘由以及去了哪里好不。方采蘩急得只差没挠墙,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不甘心地跟着大人上了船,然后眼睁睁看着和锦县城慢慢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方志远头一回做这种双层大船,兴奋极了,方采菱年小的时候虽然坐过大船,但丝毫没印象了,此番登上了大船,也有些激动。方志远拉着她上蹿下跳地四处参观她也难得地没有反对。
方采蘩失魂落魄,后悔自己没有及早告诉陆骥自家的真实情况,若是早告诉了陆骥,陆骥看到自己一家子突然离开,自然会猜到是去了潭阳。这下好了,自己就这么消失了,陆骥不知道会怎么想。
方修文则拉着胡氏和方采蘩问东问西,一家人分开这么多年,要了解的东西太多了。方采蘩强压下心头的惆怅难过,尽心尽力地扮演好贴心孝顺闺女的角色。
然而与陆骥分离,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那个深情美好的少年这一事实却像一块大石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当着家人还能强颜欢笑,一旦独处的时候,她就忍不住黯然神伤。
虽然急着赶路,但方修文寻回妻儿,一心弥补这些年的亏欠,恨不能将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捧到他们跟前,是以途中所经之地但凡有那名小吃,他总是尽力挤出时间带着大家上岸去买。
这次经过的一个县城有家著名的酱肘铺子,因为时间紧不打算停留,方修文就只带着方志远上了岸,爷俩买了酱肘子顺便又买了些水果立马就回转。他父子走后,胡氏带着方采菱做起了针线,方采蘩借口有些头晕抱了本书独自在船舱里看着。
方志远带回了好吃的,却没见方采蘩,便兴冲冲地拿了东西来寻她。“大姐,你方才哭了吗,怎么眼眶又湿又红呀。”小孩子眼睛就是尖,方采蘩自认为已经擦干了泪水,却还是叫方志远瞧出了端倪。
方采蘩忙笑着掩饰:“啊,没有,大姐只是眼睛进了灰尘,然后多揉了两下而已。”方志远心疼地掰过姐姐的眼睛看了看:“大姐你怎么这么笨,进了灰尘你喊二姐给你吹出来呀,瞎揉什么,你看你的眼睛红得吓人。”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这是你跟爹爹买来的肘子吗?果真有那么好吃?”方采蘩赶紧岔开话题。“好吃,大姐不信尝尝。”方志远递过油纸包着的酱肘子道。方采蘩接过咬了一口,然后赞道:“香,果真好吃。”
方志远得意地道:“那还用说,我跟爹爹去买的时候,人家铺子前头可是排了老长的队伍呢。”男孩子骨子里本就需要阳刚的父爱,方修文又竭尽所能讨好儿子,是以方志远这几日彻底被自家老子给拉拢过去了,最初的排斥陌生感早没影了。
“爹爹还买了柑橘梨子,大姐你出去吃吧。”方志远不由分说拖着方采蘩就走。方采蘩无法只好放下书走了出去。
“姐姐快来吃橘子,这橘子可甜了。”方采菱正剥开了一个橘子,看到方采蘩,立马分了一半递给她道。方采蘩接过撕下一瓣丢进嘴里。“咦,大姐,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方采菱忽然指着方采蘩的眼睛惊叫道。
“等我看看。是啊,蘩姐儿你是不是发烧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方修文看了看顿时就急了。方志远笑道:“爹爹别担心,我大姐就是眼睛不小心进了灰尘,然后她自己乱揉,眼睛给揉红了。”
方修文求证地看着长女,见方采蘩点头,才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不然这船上没有郎中,蘩姐儿你要真的病了,可就愁人了。”
胡氏撇了一眼大闺女,淡淡地道:“这孩子,明明是个斯文的,这眼睛进了灰尘拿水冲一下就好,偏要这么死命地揉。”
水路走完再走一两日的陆路就到潭阳州府了,这一晚一家人总算歇在了一个县城的客栈里。方志远自从听说自家老子曾经在西北呆过,还和那些上过战场的将军们打过交道之后,就兴致勃勃地缠着自家老子讲西北那一带的风物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