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屋子,是我师兄曾经的房间。”终于,开口再重新提起那个名字。
“我师兄叫唐陌。”
唐陌长君霓三岁。当君霓拜入唐门的时候,唐陌已经是唐家堡小有名声的好苗子。聪敏好学,谦和有礼,拜入御堂门下,彼时御堂的堂主唐武夷十分喜爱他,甚至入唐家堡还未满一年,就已经打算收他当关门弟子。
除此之外,唐陌自然也是个面容姣好的男孩子,可以说,是俊秀漂亮的。引得不少师姐师妹的喜爱,连其他堂的人,也在悄悄暗地里关注着他。
唐君霓自然与她们不一样,她亲近师兄是明目张胆的。本身与师兄就同属御堂,总是爱缠着他问这问那。
“师兄······”眸光中带着追忆美好的快乐,她徐徐道着一切:“师兄他很厉害。甚至是比师父,比其他堂的堂主,都厉害的多。我们没有诗词的课程,可是他也特别喜欢读诗,读那些话本”。
圆月高挂,极目望去是藏在夜里的属于蜀中的雾。脚下有河流,远方有远山,近处是唐家堡棋布星罗的格式楼塔。秦蔚澜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听着她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唐陌喜欢这样的诗。
她不过是个小屁孩,自然读不出这样的味道,只觉得他生了个大人的脑袋,明明都是十五六的孩子,就还是该做些十五六的事。比如捉鸟,比如去山崖上采山货,或者是比赛翻跟斗。总是缠着他,让他教着她学。
当然缠着唐陌的,也不止君霓一个。跟君霓同一批入门的唐敏,也喜欢缠着他。
“唐敏?”
“就是那天入堡时,在我们去拜见老太太的路上,拦着我们路的那个女子。”
“哦。”他才想起来那天回来的路上还发生了这事。不过也不记得那人什么模样了。
君霓顽皮好动,唐敏文静害羞。好动的那个如寻桃的猴一样,顽皮捣蛋;文静的那个白白净净,笑容音浅。在唐门一众长老堂主中,当然更偏爱后面那个。虽然君霓的武学方面更胜一筹。
“那个时候,其他长老,堂主,就连我师父,都更喜欢她一些。”她的笑容中多少带了点苦:“我不明白······我的娘亲,是唐姥爷的亲侄女,他是我亲叔姥。当时六个新入门的弟子中,我也最优秀。”
“可是,他们还是不喜欢我。”她叹了口气:“也不是不喜欢我。我想,若是问他们每一个人,最喜欢的人是谁,那一定不会脱口而出唐君霓的。”
“之后我才知道。这种偏爱,没有,那便是没有。”
再怎么努力,都不会有的。
“但是那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努力,他们才不喜欢我。甚至到后来,后来······就开始寻一些偏门。”
她不经意间听其他弟子提起,唐门是有些门中秘术禁书,被锁在书库里。
二十年前,曾经的唐门,是江湖上绝对实力的佼佼者,甚至一度称霸武林,风头一时无两,全拜唐高裘的儿子唐祺所赐。
他不但自创了一些十分恶毒阴狠的招数,同时还研制了些诡异精巧的暗器。其他门派闻风丧胆,便是求着唐高裘秉持公正,将当时已经走火入魔的唐祺就地正法,还世间平静与祥和。
但是有没有就地正法,君霓就不知道了,因为她都还没出生呢。据说是唐高裘当时并没有用狠的,也没有用武力,只是同他的宝贝儿子大吵了一架,二人争执了很长时间。
之后这个天赋过人的儿子,就从唐家堡断云崖上一跃而下,消失在了唐门的迷雾之中。
“书库的位置对所有弟子来说,都不算是迷。毕竟我们所有弟子都有机会轮班看守的,这也是我们训练的一部分。那日夜半我算准了时间,打算去书库一探究竟。”
但是却没算准,那日值守的,正好是唐陌。
当时已经得手的她,与唐陌在书库中争执了起来,撞翻了油灯,火势蔓延之时,师兄为了救她,一把将她从书库中推了出来,不幸被倒塌的书架砸伤了手臂。第二日追责的时候,他担下了所有的责任。
“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我想,若是师兄犯了这样的事情,姥爷、师父这么喜欢他,应该是能够网开一面的······要是他们知道是我干的······我······”
“我······”
“可是没想到,叔姥爷不但没有网开一面,反而从重处罚了师兄。师兄原本已经是被师父选中成为关门弟子,甚至是接替师父成为堂主的······”
“师兄······师兄挨了好多大板子,跪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师父一直不相信他会监守自盗,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应该也能想象到他们有多生气”
“但是师兄他一直没有说出我的名字······”
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唐陌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鹤,摔在雨里,被赶出了唐门。唐敏冒着雨去替他向唐高裘求情,求着能网开一面,留下唐陌。
“而我·····我什么都没有做。”那时的她,觉得若是承认,整个唐门上上下下,一定会更讨厌她吧。
等到这件事情平静了下来,唐敏无意间在君霓的房间看到了那天她从书库顺出来的某本小书,才知道此事与她有关系。
师兄是替她顶了罪,唐敏去向唐高裘告发了君霓。但是出乎君霓的意料,唐高裘并没有责罚她,甚至还勒令唐敏不许声张,此事就到此为止。
“书库被毁一事,已经有人受到了处罚。”唐高裘当时这么说道:“那些的禁书,早就已经没有必要存在了,毁了就毁了吧。此事以后莫要声张。”
“然后,等我到了能够出唐门的年纪,我就离开了这里。”
风带着些许冷,吹得秦蔚澜的手也有点发冻,也不知道是此时站的太高了,还是夜太深了。
他找上阆中镖局之前的确是做了一番调查没错,知道她与唐门掌门有血脉关系,但是没有把这些事情查出来。
若是,若是当时查出来,知道是这样的缘故,即使是送上门来的唐门人,他也不会连哄带骗的要挟她,让她带着他潜进来的。
不过?自己真的不会吗?他又在扪心自问。不,即使自己知道了,还是会这么做的。
想及此,他的心里居然也有一丝愧疚,不自觉地手抚上她单薄的肩膀,没想到刚触到她的那刻,她便回头,带着惊讶和些许的嫌弃,瞅着他的脸道:
“你看看你,脸上的药都掉得差不多了。我都闻不到臭味了!还不赶紧回去补去!”说罢咧嘴一笑,又恢复了平日里嬉笑生动的样子,自然地远离他的大手,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纵身跳跃,往住所的方向奔去。
他最后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月亮,似乎,开始泛起了橙的颜色,快要天亮了?便不敢再慢了脚步,随着她纵身跃了下去。
不管怎么样,就在今夜,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孤身投入夜的怀抱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