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非常安静,在场听众都是专业人士,自然寄予期待。连好几个评委都调整了坐姿。
燕羽一上台,镜头便跟了过去。他神色很淡,走去椅子前坐下,抱着琴,定心准备。
屏幕上,他手指微屈,虚摁面板,静置两三秒后,开始抚弦。
清澈的琵琶音像无数颗大大小小的珠子散落开去,跳跃着,回荡在演奏厅四面墙壁上,涤涤荡荡,如珍珠,如水波,轻灵而活跃。
燕羽手指如仙人的拂尘,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地起起落落,不知不觉间,琵琶琴音层层推进,曲调丰富多彩,五光十色,浓浓淡淡,相间相宜。
琴者的感情太过充沛,一丝一缕尽数流淌弦上,随着音波传抵至听众心间。
众人全然沉浸,而曲调在不知不觉中由轻转重,由舒转紧。就见大屏幕上,燕羽十指勾、挑、拨、弄、捻,千变万化;如森林里永不重复的枝桠。
满厅的音乐声全在他指尖,收放自如。仿佛他手中控制着一束斑斓的光线,那光线的深浅、幅度、色彩全由他掌控。
台下听众犹如观赏魔术灯光秀一般,只瞧得见台上光线斑斓,闪烁飞舞,勾勒出一卷卷炫彩的光之画幅。
弹至后半程,切入急弦阶段,他下巴微点,灿白的手指快到如机械般横扫琴弦。琴音如上紧的发条,越崩越紧;黎里呼吸凝住,不自觉浑身紧绷。其他听众也不经意前倾身子,双手握拳,直直盯着。
有人太过佩服,竟极小声私语:“我去,他小指那反轮好厉害,又干净又均匀。”被身边人低嘘一声,闭了嘴。
十多分钟的长曲,耗心耗力。
年轻人的额间鼻翼上起了细汗,几丝黑发贴在饱满额头上。他微蹙着眉,随着弹奏,时而低头,时而仰眸。时而眉梢的弧度坚毅如锋,时而眼中的深情如溢出的春水。
在他指尖,琵琶音颗颗分明如玉珠,每颗都饱含着无限的情绪,弹跃空气中。
黎里在涤荡的乐声中,望着他的脸庞,他的眼睛,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热爱,对音乐、对梦想世界的纯粹的热爱。
她忽然伤悲,不知道经历过那些黑暗,他是怎么走到现在的。又或者,他将内心所有的痛苦、悲欢、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一把琵琶里,才能走到现在?
随着最后一阵急急的弦音渐缓、消弭、完毕,燕羽的手轻扶弦上,微低下头,黑黑的眼睫也垂下,遮了眸。
一滴汗从他眉尾滑落,擦过眼尾,竟像一滴美人泪。
他仍微敛着眉,玉一般的脸颊上竟有丝脆弱。他呼吸很快,胸膛起伏着。
满座宾客,悄无声息。
只三五秒的功夫,他眉心舒开,一抬眼睫,丹凤眼里光芒澈澈,面庞已恢复平淡,情绪亦撤得干净。
他手抱琵琶起身,顷刻间,满场掌声震耳欲聋,连地板都在震颤。甚至有几位评委都鼓了掌。
黎里身边一阵惊叹声,选手们心知肚明:
“太他么厉害了。是人吗?”
“简直就没短板。”
“比不上,心服口服。”
黎里用力鼓着掌,觉得脸上有点痒,一摸,竟不知什么时候落泪了。
她匆匆下楼,找进休息室。他琴盒已收好,摆在脚边,人坐在沙发里,正闭目养神。
其他候场的选手待在各自位置,或佩服或仰慕地打量,没有打扰。
黎里见他额上全是汗,拿纸巾擦拭。燕羽睁了眼,望住她,眸子干净得像水洗过的天空。
“看什么?”黎里掀开他额发,“感觉不到脸上全是汗,自己不会擦?”
他轻声:“好累,忘了。”
她一下无言,又道:“要不吃块巧克力?”
他摇头:“有话梅糖吗?”
“有。上次给你还不吃,知道好吃了吧。”她剥一颗递到他嘴边,他含进嘴里,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抬眉:“你手心好烫。”
演奏,尤其是比赛,确实太耗体力精力了。
他说:“我要坦白一件事。”
“什么?”
“我其实不喜欢吃巧克力。”
黎里无语:“……”
他说:“但话梅糖,喜欢吃。”
“鬼信你。”
“真的。”
两人聊着毫无意义的话题,直到他后面的选手表演完毕。黎里扭头看电视屏幕,休息室里其他选手也都盯着。
分数表出来了,第二轮393分。又一个破纪录的分数。
前台的掌声很清晰,连休息室里的选手们都很激动,发自内心地拍手。燕羽拎了琴盒起身,选手们纷纷祝贺:“恭喜啊燕羽。”“你好棒啊!”“恭喜啊。”
燕羽一一颔首,算是致谢,背上琴盒,牵着黎里的手离开了。
那天他回到酒店,睡了一整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