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矛盾复杂, 谁也没搭理,匆匆走了。
从那天起, 成叙有一年时间没在学校出现。
而这次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一切, 很快从目击者嘴里流传出去,又被无数口舌增添枝节和颜色,成为一个全须全尾的完整故事。
大致是说, 单秋沅不择手段搭上周恪非以后,马上抛弃了之前的暧昧对象成叙。而后者心有不甘, 要最后和秋沅亲热一次, 半推半就之间,差点被周恪非发现。秋沅急于对周恪非展示忠贞, 所以就有了操场上的那一幕。
周旖然觉得难以置信, 连不在场的周恪非都能被牵连其中。
她屡次发声反驳,又被认定只是在维护哥哥, 反倒更加让人笃信,周恪非和秋沅之间必定存在着一些什么糟污龌龊。
一直以来周恪非的形象太过耀眼,自然成为所有人视线的中心,又总被委任为同学们的管理者。在普通学生仰望的眼里,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了。
他们的内心大抵如此,认定光明之下必有阴翳,天之骄子总会跌落神坛。
周旖然并不觉得周恪非会和单秋沅那样的人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倒不是说她相信那些隐秘的传言。
虽然只和单秋沅有过短暂接触,但周旖然能感觉到她是不一样的——和流通在校园里的传闻与描写中,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出于本能的、艺术家式的触觉,十六岁的周旖然模糊地探知到秋沅灵魂的形状。
秋沅自有一种敏感冷静,与人相处时天真未凿的尖锐,不懂得任何掩饰和伪装,和周恪非的妥帖周全是截然相反的。
周恪非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吗?可她哥哥追看着秋沅的眼神,好像确实没有那么清白。
周旖然小时候很爱黏着周恪非,可他越长大越无趣,最终被塑成了一个刻板印象里的优等生,世俗意义上完美的假人。
虽说是亲兄妹,他们也很久没有深谈交心了。
于是这天回家,周旖然把所见所闻跟周恪非描述一遍,又捺不住好奇心,问:“哥,你是不是,喜欢单秋沅啊?”
周恪非正坐在琴凳上,听到这话,手指停了。微微垂下脸孔,神色涩然难明。
那个晚上恰巧周芸有事要忙,周旖然得空和他聊了许多。血浓于水的兄妹,几年隔阂如此迅速地消隐了,重新变得亲密起来。
周恪非没有提自己,只是讲述秋沅。他说起第一次对她产生印象,是初中时看到她在作文里写:对我而言,生活是一扇扇关上的门。
“我喜不喜欢她呢……我不知道。旖然。”后来周恪非轻声说,并没能回答她最初的问题,但眼睛里有异样的光彩,“但我总是看她……还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像是我想要为她打开所有的门。”
第二天,周旖然和纹身店的朋友联系好,再去秋沅班里找她。
又见到秋沅,周旖然的眼光已经变了角度,把她当作“自己人”来看了——周恪非喜欢她。身为旁观者,周旖然看得那样清楚,只是他自己还没承认罢了。
回去的路上,周旖然遇见一张娇嫩圆润的笑脸。后来向旁人打听,得知这女孩名叫黄语馨。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旖然总是不自觉看着黄语馨。
她明白了周恪非说的那种感觉。
那时只是走廊上匆匆一瞥,谁也没有意识到庞大的,惶惶不可知的命运奔袭而来,即将撞沉许多人的人生。
这回在同学会上又见黄语馨,周旖然也并无特别感觉。
其实走过这么漫长的年岁,学生时代那一场惨痛的心动,早已经褪淡到了无痕迹。唯独记得黄语馨心思纯净,怎么会和赵澎宇这种人走到一起。
年年倒很是吃醋,等聚会散场,张牙舞爪说:“我跟那个黄语馨很像!你同学都看出来了,他们看我的表情都不对。你是不是拿我当替身了呀?”
周旖然只是笑笑,去拉她的手:“说什么傻话。”
她开着跑车驶入泯泯夜色,恰巧路过附近那家酒店。
秋沅正在等候电梯。
方才离开成叙订的套房时,她的手都在不易察觉地打抖。
这些年成叙陪在她身边,几乎是予取予求的,有时候撒娇耍赖,也小心翼翼收敛着,以至于总显得过分卑微。
早先不明白缘由,还以为是他在为年少时的伤害做补偿。现在想来,或许是心头压着十年的欺瞒,因此感到愧怍和歉疚。
心情干燥,微热,细小的不安焦在神经里。但秋沅并不擅长表露,也从不会发泄到外面,怎样严重的痛苦与失落,也都掩埋在心里慢慢消化。
直到察觉到眼角有些洇湿,她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是有些难以平复的。她感到屈辱,感到创痛,血管里在跳,喉咙堵得厉害。
然而用指尖抹掉一切痕迹,似乎能把心情也熨平。
状似恢复寻常。
后来秋沅忙回自己的生活,终于把成叙完完整整剔除干净。
好在周恪非一直都在。
周恪非其实是个非常敏感的人,能体察到许多微末的细节。近些日子,秋沅情绪持续低落,却并不想倾诉什么出来。
他看在眼里,于是也没去开口问她,只是安静地给予陪伴,仿佛无限纵容。
秋沅知道,十年前他虽然遗弃了她,却并没有全然忘记。一直暗地里关注着,惦念着,用他的方式默默补偿。
这么多年过去,弹指一挥,都不再是少年模样。可是他给她的感觉,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秋沅想起高中时代,和成叙那一场暴烈的冲突。然后他消失了,而她回到独来独往的生活。
流言在学校铺天盖地,家里也让人不得安歇。她母亲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单德正又不愿意花钱送去医院治疗。秋沅逐渐心力交瘁,稚嫩的肩膀有些扛不住了,有时放学走过河边,总是会在长凳上枯坐很久很久,呆看着河水晦暗地流淌在夜色中。
只为了晚一点回到那个家。
下个学期,周恪非加入了她。他家里也是如此,妹妹与母亲的关系剑拔弩张,他透不过气,于是半夜悄悄逃出家门。
于是在河边长凳上,他们频繁见面,彻夜地交换心事,坐得也越挨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