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学共有近二百位学生,各自的课表并非完全相同,十分巧妙地避开了人之多,一个课室待不下的尴尬局面。
就比如苏源和方东,一天四堂课里只有一堂课在同一个课室,其余三堂课都是分开的。
目送着方东进入第一间课室,苏源吃完最后一口饼,锤两下胸口才艰难咽下,心中腹诽饭堂的饼可以和后世食堂里的包子相媲美,一边照着课表上的课程一间间寻摸过去。
课室门口都挂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课程的名字,字迹恣意狷狂,据说是知府大人亲笔书写。
苏源在心里赞一句林璋的书法之妙,将课室排列记在心里,终于在回廊尽头找到自己的课室。
刚踏入课室,就听见一道尖锐的质问:“真不知你还有什么脸面再留在府学继续考科举,你那姨娘可是犯妇,被知府大人亲自下令处以绞刑,你若真有自知之明,就该主动离开府学,回家做你的县令爱子。”
苏源脚步一滞,贴着墙选了个最靠墙的位置坐下,降低存在感,翻开书本作全神贯注状,耳朵却悄然竖了起来。
梁盛被几个比他高了一头的少年人团团围住,犹如落入虎群的鹿,一眼望去,战斗力几乎为零。
他神色隐忍,颤着声音说:“靖朝律法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代以内无犯法之男,三代以内无再嫁之女便可参加科举,我家世清白,为何不能继续科考?”
话音落下,嗤笑声此起彼伏,听得梁盛涨红了脸。
“律法虽是如此,可你若真有良心,就不该再继续考下去,你那姨娘可是差点害得梁源……哦不对,是苏源不能科举。”
诸如此类的恶言恶语,梁盛这些日子已经听了不下百次。
一开始他还会与人争执,现在都已经麻木了,可前提是不提及云秀。
一语伤人,千刀搅腹便是如此。
他知道他娘做得不对,可要让他放弃科举,亦是做不到。
梁盛三岁起就被梁守海灌输科举为官的思想,已经将科举当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他们的刁蛮要求,无异于要他的命。
两相为难,梁盛迟迟不曾开口。
为首的张渐鸿冷笑连连:“卑贱的庶出种子,狗苟蝇营的东西!”
这两句话,简直是把梁盛的脸面踩在脚下,狠狠□□。
梁盛再忍耐不住,动作闪电般迅疾,一拳打在张渐鸿的下巴上。
张渐鸿恰好在笑,一不留神咬了舌头,血腥味立时蔓延开来。
十一岁vs十七岁,战火一触即发。
围观的学子们一个个屏住了呼吸,却没一个上前拉架。
张渐鸿一把拎起梁盛的衣襟,砂锅大的拳头眼看着就要落在梁盛脸上。
苏源眨眨眼,替梁盛点一排蜡,却无多余举动。
如今的梁盛可是众矢之的,他俩之间可隔着云秀这条人命,苏源不会出言制止,想必梁盛也不愿自己被苏源所救。
就在千钧一发的关头,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钱教谕怀里抱着一本书,脸拉得老长,一双眯眯眼环视一圈,语气显而易见的不悦。
“张渐鸿你把手给我松开,你们可都是童生,谁许你们在府学打架斗殴的?”
到底是慑于教谕可以适当体罚学生的特权,张渐鸿收了手,一抹嘴角,鲜血晕开。
钱教谕瞧在眼里,眉心狠狠一跳,态度更差了:“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座位上去,还有你,给我站到外面去!”
张渐鸿可不怕他,毕竟他爹是二位通判之一,放眼整个凤阳府,也就知府大人能压制他一二。
“梁盛呢?他怎么不出去?”
钱教谕正要说一视同仁,却见梁盛手指不动声色地拂过宽袖,眼皮一跳,到了嘴边的话打个弯:“就你们这架势,肯定是你们几个欺负的梁盛,他又有何错?”
张渐鸿龇牙一笑,一口牙都被血染红了,平添几分阴戾:“行,去就去。”
说罢带着几个围堵梁盛的人站了出去,一字排开,场面十分壮观。
钱教谕咽了咽口水,偷瞄一眼梁盛,见他低头收拾桌案,这才清清嗓子,开始讲课。
苏源百无聊赖,正拿手指卷着书角玩,刚好注意到钱教谕和梁盛的你来我往,短促眯了下眼,眸光微深。
一堂课姑且算作一个时辰,时间一到,钱教谕立刻停下,留了课业,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苏源整整两个小时没动弹,腰酸背痛,趁着课室里人多声杂,悄咪咪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下堂课在隔壁课室,苏源把书本塞进小挎包,起身准备离开,却觉察到一道锋利的视线落在身上。
不用想就知道来自哪一位,苏源眼皮都没抬,径自绕开梁盛,与方东汇合。
第39章
两人的课室相隔不远,方东自然注意到张渐鸿和梁盛的闹剧。
他也听旁人提及梁盛,言语间不乏鄙屑。
昔日颖悟绝伦的十岁童生,如今在别人口中成了胆小如鼠、刻薄寡恩的代名词。
方东喟叹,却不同情。
云秀针对苏源母子的所作所为,梁盛是既得利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