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旁的什么人,乔影指不定还能编些瞎话骗过去,但对方是何似飞,他这么聪明,对自己又这么好,乔影即便很不想暴露自己的哥儿身份,还是舍不得骗他。
何似飞微微颔首,同乔影落座于他此前饮茶的雅间。
甫一进去,乔影心道糟糕,他方才怎么能因为底下人多,着急同似飞贤弟叙旧,就请他上楼来呢?
这……
乔影闭了闭眼,佯装淡定。
何似飞落座后,随意的往下瞥两眼,就明白了方才的‘偶遇’可一点也不‘偶然’,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必然。
因为,从这个角度,恰恰好能将结账的柜台看得一清二楚,别说谁买了什么书,就连谁钱袋里还剩下多少钱,只要视力好点,也能估摸个大概出来。
乔影不敢看何似飞,只是给他倒了茶,顶着通红的耳际,说:“似飞贤弟,许久不见。”
何似飞回过目光,直定定的看着乔影:“知何兄。”
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腾,氤氲了一瞬视野,他忽然笑了,说:“前些日子我从木沧县出发,乘船先赶往行山府,在渡口改换马车来郡城。船只抵达和马车出发时间错开半个时辰,因为想见知何兄,便趁着这时间跑去悦来客栈一趟,不料知何兄早已退房。”
这种事用少年人玩笑般的口吻说出来,带着一点傻气,却又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乔影的局促感顿散,立刻道:“行山渡口到悦来客栈,单程就得走大半个时辰,你还得去询问掌柜——”这一路不得跑着么?
何似飞笑容里带着点青涩:“主要是先前在船上呆了三日多,没活动,想下地跑跑。”
“贫嘴,”乔影也笑了出来,“方才没好意思说,你站起来咱们比比,三个多月不见,似飞贤弟可是又长高了?”
两人站起身,面对面,足尖只有寸许距离。
何似飞作为高的那个,抬指在知何兄头顶比了比,随后将中间稍有空隙的食指和拇指挪至两人眼前:“大概高了这么些,此前我是看不到知何兄头顶的,现在已经能看到了。”
乔影高兴之余又有些羡慕:“你才十四,还能长高呢,日后指不定比我高半个头多。”
“知何兄不也才十六么?说话何故如此横秋老气,且知何兄也会继续长高。”
两人重新落座。
乔影心说他这个很难再长了,哥儿一般发育的比男子要早些,待到十五六岁之后,哥儿就再难长个子了,而这个年纪的男子还能多窜高些呢。
两人又闲聊片刻,乔影才想起正事:“我到府城的早,这些日子就在研究那《乔什么太守全集》,今日天色尚早,咱们聊聊这本书?”
何似飞道:“那不巧了,方才我在排队结账,听闻知何兄唤我,便把书本和钱袋都给同窗,让他帮我先带回客栈了。”
“无妨,我这里有几本。”
这倒不是乔影准备好的,只是他当时帮二哥校对此书,顺手留了几本在手边看。
何似飞拿了一本翻开,快速扫略过几页,问:“太守大人他重实业,有兴算科,拓农桑之心?”
算科和农业看似关联不大,但农业的水车灌溉,不得通过精密计算后再制作?农业的施肥与产量增加之曲线,不得精通算学之人来绘制?且每亩地如何播种,如何利益最大化,都需要应用到算科知识。
乔影见何似飞一下说在点子上,不住点头:“乔知府他是个很务实的官,满心扑在柴米油盐里,一向不喜欢诗词歌赋那些风花雪月。听他府里的管家说,他早年还经常自己下地耕种,邀请种田极好的百姓们一起编撰《农桑辑要》等书籍,甚至安排这些人亲自去各个村落教大家如何耕种,罗织府百姓的田亩产量便大幅增加。”
何似飞听得认真。
乔影继续说:“除此之外,西城那边有运河经过,那儿的集市、商贸颇为发达,乔知府曾乔装打扮,连续数月记录物价、估摸物品的好坏程度,再统一物品流入罗织府的标准。”
何似飞心道也难怪罗织府能成为郡城,有运河在府城流过是地利,但若是没有知府大人的管控调理,罗织府也不会有如今的繁华。
那么,他作为院试考生,此次必然得多写实例,不可堆砌辞藻,满篇假大空之言。
乔影看着何似飞的神色,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温声说:“似飞贤弟的策问已是极为出挑,逻辑、论点、论据等条理鲜明,完全是乔知府会喜欢的好文章。不像行山府那样喜欢华美辞藻的知府大人。”
何似飞莞尔:“那知何兄给的这定心丸我便吃了。”
乔影发现自己真是跟似飞贤弟客套不起来,才夸了他两句,这人就能顺杆爬上。
他强忍着笑意板起脸,说:“但你看这本太守全集的诗词歌赋部分,那文采……十几岁的小童都比这写得婉转。此前我还听说他不大爱那种诗文特别出挑的学生,似飞贤弟你就估摸着办吧——”
何似飞眉尖挑了挑,原本微微下垂的眼帘稍稍抬起,少年人锐气尽显:“这样啊?”
光是看着少年人这张脸,乔影就没辙,他甚至抬手掐了掐似飞贤弟的脸,自己拆自己的台:“不用估摸,就好好写诗,诗文可是读书人的面子。”
乔影其实还想说他二哥如今这诗文跟年轻时挂在书房里的完全无甚区别,十多年来文采都毫无长进,可见有人是天生不适合作诗的。
想到半途,才发现自己指尖有一阵微凉的触感,乔影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捏过了似飞贤弟的脸。
啊这……
乔影呆呆地抬眸看向何似飞。
何似飞见他又这么一错不错的看自个儿,心道不会捏上瘾了吧,还要再捏一遍?
虽说被捏脸也没什么感觉,但好像、据说,男人的脸不能随便捏,头不能随便摸?
知何兄这是觉得他方才量身高时不小心摸到了他的头,所以他暗暗憋着劲儿来捏自己脸?
乔影这双手,拿鞭子抽过男人,用银针绊倒过男人,还拿笔杆子给人画过大王八,唯独没捏过男子的脸……
他不说话,何似飞自然也没开口。
沉默片刻口,乔影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同何似飞就《乔博臣太守全集》中的某个点开始辩论起来,直至日头偏西,该到用晚膳的时间。
两人很默契的假装没发生过什么,各回各家,约定明日依旧在书肆见。
何似飞不可避免的在书肆大堂处见到了等候晏知何的乔初员,他还是下意识觉得此人背影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