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隐瞒,无言地将扳指收好,而后跪在神佛前,缓缓告诉了他那个尘封了十年的身世。
也是自那时起,他的心中埋下了对帝王仇恨的种子,随着年岁匆匆过,恨意也越来越清晰。他有父亲,却是个昏庸无能、遭人唾骂的昏君,是他害了母亲一生,她为他生儿育女,到头来却连个名分也没有,只能瑟缩在佛龛之下了此残生。
他也想恨母亲,恨她胆怯懦弱,恨她有口无言,恨她不敢将这二十年来的苦难告诉那个只知贪图享乐的男人。
可是他终究恨不起来,外面的天地容不下她,他比任何一个人明白她的凄凉,通晓她的苦衷,一个是不见天日的过街老鼠,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曾经同床共枕过的男女,早就不复当年的模样了。
他常有意无意地打听着那个男人的消息,怀着鄙夷听完,面无表情地大加讥讽。他看到母亲日日为那个男人祈福祷告,他为她感到不值得,他将所有的不幸全部推到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身上,然后心安理得地责怪他、记恨他。
他早已记不得劝慰过母亲多少回,人生还长,他想让她重新开始,好好为自己活一场,可她终是不愿。
终于有一天,他等来了他的死讯。
可是他没有告诉她,那一夜,他在禅房门口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也没有推开那扇门的勇气。
某一刻,他似乎理解了母亲内心深处的胆怯。
如今踏足黄金台,有好奇,有厌恶,更多的是不屑和轻蔑,这曾是那个男人待过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母亲也不会一生受累,画地为牢。
对,没错,自己是恨他的,毋庸置疑。
想到这里,官稚忽然仰天大笑,笑了很久很久,直至眼角染上微微的红意,才发觉这笑有些苦,涩得人笑不下去。
他敛起笑意赫然转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满堂官员,目光凛冽。
那是来自君王的凝视,天生赋有血红色的杀意,满朝文武瑟瑟发抖,立时跪倒在地,再不敢直视君威。
然而楚藏没有跪,就在转过身的那一刻,他看见了新帝的脸,瞳孔猛地骤缩了一下。纵然只有过一面之缘,时至今日他却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个人的名字——
官稚。
不可否认,他的眉眼间有先皇的影子。但楚藏很清楚,他绝没有先皇那么好对付。
官稚自然也记得这位故人,目光在楚藏脸上停留须臾,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而后带着笑意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身走向那个金尊玉贵的宝座,十分不雅地径直躺在了上面。
“龙袍呢?龙袍呢!怎么没人来更衣,老子可是皇帝!”他仰面躺着,不耐烦地大声叫嚣,粗鄙的话语响亮地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上。
这……是什么做派——大臣们皆是一愣,显然被这位不走寻常路的新君骇了一跳。
“各位大人多担待,多担待!”容悦忙笑着转过身来安抚众人,“陛下自小流落民间,行事作风什么的与宫中不同,难免与民同乐些,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