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见蒲草满脸的愤愤不平,心里的不舒坦反而散了许多,她推一推蒲草,道:“算了,六姑娘这些年也没对我开过什么口,如今当真有件为难事求来,我怎么能不应?”
蒲草不好意思叫主子哄,勉强笑一笑,又撅起嘴来:“姑娘就是太宽厚了。”
秦芬苦笑着摇摇头:“没法子,若要做宽厚人,难免要吃亏,若是只想要好名声却不做事,那还算什么好人?行啦,六姑娘也只成一回亲,这事也只会来求我一次,咱们做这仅此一次的善事,也没什么损失的。”
蒲草听了,这才稍稍高兴一些,道:“既如此,姑娘可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当真去和四姑娘说这事吧?”
秦芬摇摇头:“我妆台上的匣子里,有昭贵妃赏的荷包,你拣出一个好的来,拿去给碧玺,请她帮忙想想办法。”
蒲草应了一声就去,秦芬又嘱咐一声:“你把荷包揣在怀里,手里拿个绣样去,作个讨教的样子,这事且别露了痕迹。”
“知道了,姑娘。”蒲草应下,在妆台上挑选半天,拿不定主意,擎着两个荷包来问,“姑娘,这喜上眉梢和秋菊图的,该选哪个?”
秦芬不假思索,便挑了那秋菊图,她想想蒲草如今也大了,好教些旁的东西了,便道:“碧玺虽然性子平和,却也是个有骨气的,如若不然,青姨娘的位子该是她坐了。”
蒲草进府时还是个毛丫头,这事自然无人说给她听,此时听见自己姑娘提起,她恍然大悟, “难怪碧玺姐姐都二十三了还没定下,紫晶姐姐才二十一,冯妈妈开始都给她相人家了呢。”
说了这句,蒲草又轻轻嘀咕句闲话,“听说相了好几个,不是太太相不中,就是紫晶姐姐自己不满意。”
秦芬笑着打趣她一句:“我们蒲草长大了,也该说人家了。”
蒲草难得地红了脸:“还是姑娘呢,怎么也取笑人家!”
秦芬微微正色:“这可不是取笑,我若是不替你操心些,你姨妈和表姐岂不要怨我?”
蒲草知道姑娘是好意,她不好意思不答话,只红着脸行个礼,“姑娘,我去碧玺姐姐那里了,我叫桃香进来。”
不多时,桃香就抹着汗进来了:“天可真热,也不知今天晚上有没有碗井水湃过的凉粥吃。”
秦芬看一看桃香,从前瘦瘦小小的丫头,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眼睛圆溜溜的,一头黑黝黝的好头发,在脑后结了个大辫子,用红头绳整整齐齐束着。
她想起方才蒲草的话,心中一动,道:“桃香,太太那里的碧玺正说人家呢,我叫冯妈妈替你也留心些。”
桃香是和秦芬一起长大的,主子的厚脸皮,自然也学得一些,这时她面颊微红,却还镇定:“横竖前头有个蒲草呢,她比我大,姑娘要操心,也该先操心她。”
秦芬先点点头,又摇头道:“蒲草的姨妈和表姐不会放心她跟我去别家,她必是留在秦家的,只怕她姨妈已替她看好了人也说不定。可你却不一样,你是外头来的,又没个家人在府里,我不替你操心,谁替你操心?”
桃香心里感动,蹲在秦芬身边:“姑娘待我的恩情,我真是报也报不完。”她说着,终究还是害羞了:“再说,我才十五呢,离……还早呢。”
“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想想紫晶如今说亲,都不能顺顺利利,更何况旁人。你若是想留在秦家,我自然要叫张妈妈替你留意着,若你想跟我出去,那这话也不必提起了。”
桃香脸上越发好似醉酒般红了起来:“我……我但凭姑娘的吩咐,姑娘是什么意思,我都听姑娘的。”
秦芬点点头:“好,这话我记在心里了。”她在心里仔细盘算一番,对桃香道:
“咱们两个说句掏心窝的话,四姑娘身边的兰儿、六姑娘身边的绫儿或许要跟着出门的,这两个且不算,这后院里和你差不多的,上房有茶花,另有两个哥儿身边的佛手、香橼,只怕到时候也未必有十全十美的说给你……”
桃香知道主子这是一门心思地替自己打算,再是害羞,也不禁动容,轻轻握住秦芬的手,坚定地道:“姑娘的意思我懂,我等得。”
这便是要跟着秦芬出门的意思了,主仆两个心意相通,便不必说透,秦芬点点头,望着外头:“也不知蒲草去找碧玺的事,结局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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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香不曾听见秦珮所求的事,这时不明所以,顺口问一句:“什么?”
秦芬将事情原原本本一说,桃香立刻急了:“这个六姑娘……”
她到底与秦芬一起长大,比蒲草更像秦芬,这时不过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这事难办,可是六姑娘自来不曾求过姑娘,这头一遭求来,姑娘也难张嘴拒绝。唉,六姑娘瞧着咋咋呼呼的,实际上可比姑娘心思细多啦。”
这话说得像个大人,秦芬听了,微微一笑,对着桃香两手一摊:“没法子,老实人么,总是要吃点亏的。”
夜色渐渐沉了,夜宵都送来了,蒲草还没回来。
桃香替秦芬摆好碗箸汤匙,冲外头张一张:“蒲草去,可别是遇到麻烦了。碧玺她从根子上,可算是真真正正的上房人。”
秦芬捧起粉彩小碗,对着碗里的杏仁茶轻轻吹两下,道:“不必担心,碧玺是个厚道人,哪怕事情办不成,她也不会把我们给漏出去,顶多就是你姑娘我失个好荷包么,这有什么。”
桃香忍不住一笑:“姑娘可真是心宽,这样大的事,只惦记那荷包。”主子不急,她也慢慢放缓了心神,又有心思说外头的杂事了:“听说,老爷今日在上房陪着太太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事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杨氏自宫里出来,必定带了许多消息,说不得就有一两句外头听不见的,秦览留在上房,也无甚奇怪的。
秦芬不曾多说,只道:“明日请安,不可迟了。”
“我明白的,姑娘。”桃香应了,又劝道,“蒲草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姑娘且先睡吧,别误了明天早起。”
秦芬一气儿喝完了那盏杏仁茶,正要起身去洗漱,见蒲草气喘吁吁地跑进屋来:“姑娘,碧玺姐姐说她得想想法子,哦,那荷包她收下了。”
既然碧玺肯应,那这事有七八成能办好,秦芬心下长长松口气:“走,洗漱睡觉!”
下头儿女们都是心无牵挂,上房里的烛火,却一直燃到了老晚。
秦览今日说要留下,杨氏却不曾推,只点点头:“正巧我从宫里听见一些事情,要说给老爷听呢。”
红菱熟练地替两位主子脱衣、倒水,好似个聋子一般,对于老爷留宿上房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意外。
杨氏心下对这丫头满意,待洗漱毕,便道:“我和老爷有话说,今日不必在里屋守着了,外间有个人听着使唤就行。”
红菱轻轻柔柔应了一声,将洗脸水递给外头候着的小丫头,回身向妆台上取了篦子替杨氏通头发。
秦览自家擦了手,将那巾子随手递给红菱:“行了,你出去,我来替太太梳头。”
听了这一句,红菱忍不住抬头看一眼杨氏,却见主母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老爷,她来不及多想,深深埋头应了个“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两位主子。
杨氏再如何改了性子,也没想在最后那件事上立刻低头,这时听了丈夫的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她愣怔片刻,便转过身去对着镜子,只给丈夫留个背影,背后好似有只蚂蚁,爬得人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