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净了面,揩了齿,用过朝食,坐了下来,伸手取过一盒妆粉。他一按我的手,递过另一盒粉:“涂这个。”
“为什么非要用这盒不可?”我疑惑。
他抬起手指,徐徐在我的脸庞上滑过。他惯弹琵琶,按弦的指尖有层薄薄的茧子,擦在肌肤上,粗糙的触感如细小电流,令我心头轻颤。共处多年后,他这般举动,仍能带给我酸酸甜甜的欢喜。
就像初夏的杨梅。
他目光在我面上逡巡,终于道:“如今春末夏初,血虚风燥,易感瘾疹。”
“瘾疹”是“药王”孙思邈对过敏类症状的统一称呼。换季的时候,我脸上确实常常有些泛红。他缓声道:“你迎着天光瞧这盒妆粉,是否透着青绿之色?”
我凝眸细观:“呃……也只有你们画匠目力敏锐,才看得出来。”
他笑道:“你肌肤微红,若要敷粉掩之,当用这一盒。轻红叠加浅绿,其色则趋于洁白。”
我在21世纪时仗着皮肤底子好,不怎么涂粉底,因此对底妆色调的选择所知甚少。此时乍一听闻,不由大是好奇。他令我手执菱花镜,自己则以丝绵蘸取少许妆粉,轻轻在我左颊上拍了一层:“你瞧。”
我看向镜中,只见左脸上那块泛红的地方变得清透匀白,确已看不出过敏痕迹。他手法巧妙,只选了几个地方点涂,其余只是浅浅一层,不曾掩盖肌肤本身的光泽。
我啧啧称奇:“那为什么不能敷这盒?”随手在先前那一盒中蘸了些粉,涂在右脸上对比,果然右脸肤色似乎多了点惨白。但这区别甚是微妙,寻常人未必看得出。
他笑道:“这盒粉微微泛紫,宜于遮盖黄色。若是肌肤较黄的女子用在脸上,最是合适不过。依我看来,这盒粉……买的人只怕最多。但你肌肤白皙,却是不必用了。”
我瞠目,这盒粉还真是妙泥她家店里的爆款。唐朝女性们没有防晒霜用,肤色偏黄的人确实是大多数。
可这种色彩理论,分明是后世的光学研究达到一定水平后才有人提出的,王维一个唐朝人又如何知晓?他知我困惑,一指案上的几张纸:“女子肌肤泛红、泛黄者较多,因此我在纸上薄涂了朱砂和雌黄两种颜料,再分别叠上这几种妆粉,试了几回。”
“哦!”我失笑。他身为著名画家,对色彩光影都极为敏感,又常常使用颜料,比较不同的颜色配比。所以,他具备这种实验精神……我倒也不意外。
当下王维又拣了三四种唇脂。此时的女性们涂嘴唇偏爱大红色,他的选择却迥然不同,挑的尽是一些低调的梅子色、豆沙色之类,更衬得肤色皎白,且又显得人温文婉丽。他又拿起一枚小鸭形状的花钿,在我眉间比了比,自语道:“唇脂颜色既不艳丽,花钿倒不妨取个奇巧的。”
彩妆界的惯例正是“脸上的妆容只能有一个重点”:若是眼妆浓重,唇妆就必须浅淡,而唇色鲜艳时,眉眼就要轻描淡写。这人竟然还无师自通了这个理论!他若是穿越到21世纪,除了做画家之外,恐怕也能去哪个大牌化妆品公司的研发部门做个彩妆调色专家,再不济也是个顶尖的化妆师。想着想着,我随口冒出一句:“你不许为别人做这些。”他正小心地用胶将小鸭花钿贴在我额上,闻言愣了片时,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明显:“那你也只能做我的醍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