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声儿有点大。
厅堂里唯二的两桌夫人奶奶均往这处看。
张氏又惊又骇,连忙四处望了望。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身上来着月信,被人扯着嗓门说出口...
张氏羞愤道,“你...你休得胡说!”
含钏瘪了瘪嘴,“您若下裙也同衣裳一个颜色便好了——您仔细瞧瞧您月白色襦裙的背后!”
张氏一下子腾地弹了起来,掰着裙子往后看,连声问几个小娘子,“...你们看看,你们都帮忙看看,裙子上沾染了甚没?快看呀!”
含钏把托盘一收,没再理会,转身便走。
把张氏与那一众姐妹甩在身后。
小双儿暗暗冲含钏竖了大拇哥,疑惑地看了看张氏月白华服的背后,也没什么东西呀...埋头低声问自家掌柜的,“您怎么知道这小娘子来月信了?裙子上干干净净的,没血呀...”
含钏摊了摊手,“我可不知道这事儿...这不诈一诈吗?无论来没来,那小娘子不也跳着脚,把自己闹得很难堪了吗?”
含钏出了一口气,脑子里却黏糊糊的,啥事儿也想不清楚。
啥意思?
张氏仍要嫁作秦王妃?!
徐慨...徐慨那厮骗她?
不会的。
含钏摇了摇头,徐慨为人一板一眼,他或许会凶神恶煞地杀人放火,却从未说过谎。
含钏轻轻抬了抬精巧的下颌,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更顺畅一些。
厅堂里闹了这么一出,张氏丢了好大一个人,涨红一张脸,阴沉着坐在原处,手里紧紧攥住月白裙的裙角,眼里冒着赳赳烈火。
身边的小姐妹左看看右看看,笑得夸张,提了提声量,算是为张氏找回场子,又害怕张氏不管不顾闹起来,“..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贱民有眼不识金镶玉也是有的!待您嫁入王府,便将这胡同挨个儿买下来得了!既大了自己的宅子,又让旁人没活路,岂不爽快!?”
又有人附和,“是是是!咱都是金尊玉贵的娇小姐,犯不上为这些个贱人生气...您与那位王爷的庚帖都过了礼部,连龚皇后都与您祖母见了一面了,只待您二位的庚帖在钦天监假模假式地过一遍,这事儿便是铁板钉钉了!如今这时候,您还得沉稳...沉稳行事才对。”
这人劝到了点儿上。
张氏手缓缓松开,抿了抿唇站起身,挑衅地遥遥看向含钏,一手拿起双皮奶,手一松。
只听“哐当”一声!
茶盅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殷红的糖汁与白白嫩嫩的奶皮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儿,终染上了抹不掉的尘土。
“咱们走。”张氏一提裙摆,扭头便走,走前又定住身形,转头看向含钏,眼风带刺,提高了声量,“你给我好生等着!我若饶你了,你若好过了,我便不姓张了!”
含钏靠在柜台上,扬起下颌,手心里冒着汗。
待张氏一行快要走到门廊,含钏的声音这才出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儿一没犯法,二无犯上,您若真要做个甚,且放马过来!”
含钏亦扬高声量,斩钉截铁,“我若躲了,我便不姓贺!”
张氏素指高高抬起,指尖正对着含钏,“你你你——”
你了几次,都没说出个后话来。
同行的小姐妹紧劝慢劝,才将张氏劝了出去。
张氏一走,含钏直愣愣地坐到了小杌凳上,眼神呆呆地看着被风吹高又垂下、吹高又垂下的门帘。
钟嬷嬷“啧”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
含钏素来是个好性儿的。
开饭馆,遇到的人比每餐饭吃到的盐还多,只要不犯了含钏这丫头的忌讳,得罪了白斗光那老头子和他们这群家里人,这丫头不能与人硬碰硬的。再难搞的食客,这丫头也能顺着毛捋好啰...如今指着人骂,还是指着个不可一世的贵女骂...
钟嬷嬷埋头听小双儿说了来龙去脉,听到说那狂横跋扈的小娘子原是定下的秦王妃时,再看含钏的神色,便有些怜惜。
“姑娘,咱不生气...”钟嬷嬷声音发苦发涩,“男人这东西,有则锦上添花,无则阿弥陀佛...”
含钏隔了许久,方愣愣地点了点头。
临到傍晚,徐慨轻车熟路地绕过了影壁,穿过回廊往厅堂走。
刚一进去,便被小双儿泼了一脚凉水。
“干嘛呢!”小肃赶忙把那胖丫头拉开,“眼睛长后背上了!没见来人了!”
小双儿白眼翻得飞起,“长了!咋没长眼睛!长了六只呢!”
嗬!
这小丫头骂人!
苍蝇才长六只眼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