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要为那些县令辩解几句。还是拿大兴县来说,各类赏赐庄田达到一千多顷,占去本县田地的十分之三。这些庄田,有些属于前朝勋戚世袭下来,有些属于当朝权贵泽恩之惠,子粒银一经核定,就得如数交纳。”
几位大咖全都静静地听着。
沈振深入实地调查,获得了大量的详情,自然很有发言权。他继续说道:
“一旦遇上天灾人祸田地歉收,碰上说理的庄田主尚可通融,酌情减免,可遇上蛮横不讲理的,哪怕敲骨吸髓也不肯让一分一厘。这样县令们就为难了:若帮着勋贵催租,无异于夺人性命;若帮着农户诉苦,则要备受勋贵们的凌辱。”
稍顿了顿:“就像大兴县县令俞湔,真心实意为朝廷办事,在大兴县令任上,不知受过多少委屈,挨了耳光子也无怨无悔。这样的好人,不但不能提拔,反而要遭撤职处分,卑职以为不妥,有失朝廷公允,还望太后明察。”
“放肆!”
“放肆!”
“放肆!”
三个人同时吼出相同的两个字。一个是水墨恒,一个是冯保,一个是张居正。
而王国光则是“嗖”的站起来,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部属。其实他也很想吼,只是因为自己较之其他三个,地位上逊了一筹,所以张嘴却没吼出来。
冯保吼完之后,怒道:“你一个小小五品芝麻官儿,竟敢反驳太后的决定,还说得振振有辞?似乎你是对的,太后是错的,岂有此理?”
然后是张居正,戟指怒目:“你丫在官场待了几天?懂得什么叫作朝廷公允?啊?在太后面前竟如此张狂,就凭你刚才一段话,本辅便可以将你撤职查办。”
水墨恒则道:“太后要将俞湔等县令革职,这是英明之举。理由至少有三:一、三宫子粒银因蝗灾难以收齐,他们竟筹资填补,这事若传了出去,不知情的人,还不以为太后强取强要?这不是陷太后于不义吗?”
“二、身为朝廷命官,为民说几句话,挨了耳光子竟闷声不敢上奏朝廷,岂不是软柿子一个?此等庸官,要他何用?若继续留任,岂不是助长了地方上的歪风邪气?做官,既要为民做主,又要做一个端直之士。”
“三、凡想到筹资填坑这招儿的县令,想必都不是在任上做了一年两年,对子粒田的种种弊端,应该早已了若指掌。可他们为何闷在心里不直谏建言?这种心中只有自家得失而无国家大局的官员,你还好意思为他们伸冤?”
虽然同是“吼”和“训”。怒肯定是都怒,但三个人的立足点不尽相同。
冯保纯然是为了维护自家主子的威势;
而张居正也有这个心思,可他考虑得远。他的怒,可以说有做戏的成分,明里是骂沈振,暗里是保他。
因为沈振毕竟是他选派过来的,这会儿直言犯上,若“撤职查办”从李太后嘴里说出来,那就成了不可更改的懿旨,沈振此生仕途就此结束,所以要抢先说出这四个字。
而水墨恒擘肌分理就事论事,指出像俞湔这样的官儿,做得实在够窝囊,撤了也就撤了,不必同情。
一个当官儿的,若总想做好人,那是当不好官儿的。
当官,怕得罪人哪成?
水墨恒之所以一如既往地站在张居正那一边,就是因为张居正是个“铁面宰相”,不怕得罪人。
沈振听完这一顿怒斥,个个将矛头指向他,跪在地上勾着头,满脸沮丧一声不吭。
而李彩凤刚听完沈振的话时,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这会儿听完水墨恒的话,感觉人一下子轻松许多,这种感觉就像当初听水墨恒训斥高拱一样。
本来,要将筹资填坑的县令撤职,不过是一时的气话,没想到冯保、张居正、水墨恒、王国光全都站在自己一边。
尤其是水墨恒,居然还深察幽微地摆出三大理由。这让她不得不向水墨恒投去感激的一瞥。
虽只微微一笑,却足以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