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屋内,他未换下外衫,便问等待已久的大夫,问道:“她的身子如何?”
大夫正偷眼看面前的男子,却不期然对上他的冷目,瞬时,竟是想下跪。他赶忙移眼,又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有些结巴道:“夫人,夫人的身子仍有些发虚……但,但也是娘胎带来,还需时时注意才好。”
说罢,又习惯地摸了把花白胡子。
正此时,却听到一问:“孕育子嗣可会损害她的身子?”
大夫是临城边村最出名的,擅治妇人病症,探查病情时自是知晓这些。
这下,六十多岁的老大夫更是冷汗直冒,却是在收了巨额诊金后,不得不说:“令夫人的身体恐难受孕。”谈何孕育子嗣之后。
在秦易将人带出后,屋内只一人站在窗前。好半晌,闵危才不觉闭了闭眼,面色无异,和日常一般。
夜间,林良善始终等不到闵危回来,加之外间的滴答雨声,用过药后,入睡地很快。
正睡得朦胧,耳边乍起惊雷声。她不由睁开了眼,一副惊吓之状。
随后,她便见到侧坐在床榻边的闵危。白紫色的雷光透过窗纸,映照在那张锋利沉隽的面容上,莫名显露出妖艳惑人之色,根本不似往日。
隔着一层海棠色软绸单衣,他的右手掌正贴在她的腹部,掌心的热意正源源不断地传来。
林良善瞪大眼,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大力挥开那截手臂,惊道:“你做什么!”
这场景不说十分诡异,但让她极度不适,尤其是见着他脸上似有似无的笑。再合着一阵阵的雷声,让她无端悚然起来。
闵危垂着眼睫望她,似平常,叹气道:“你睡得熟,被子落了也不知,要是着凉可如何是好?”
第七十六章
前世,早在那次中秋宫宴的荒唐事后,闵危就派人去查了有关林良善的详事,事无巨细,都一一清楚。自然也是知晓了她是林安之妻生产时遭遇意外,难产生下不足月的亲儿。
林安之妻因血崩难产而亡。那时,尚且在西北守疆的林安听闻消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却也没见到亡妻最后一面。
只有一个瘦小不堪,比巴掌大些的孩子,青紫着皱巴巴的脸,哭不出声来。正是夭折的前兆。
埋葬亡妻后,林安自承起照顾了襁褓中女儿的责任。虽有军务在身,他却是把上奏朝廷,望留他在京城中,不断托人去寻能治小儿弱症的医者。
圣上怜惜,遣派太医去了一趟威远将军府。虽在太医诊治后,女婴的病症有所缓解,却是无法根治,嘱咐只能好生娇养着。
这自娘胎中带出的弱症,此后便一直跟着林良善,以至于在府上众人爱护下长大的她,性子愈养愈娇,一点委屈事都能让她有比常人更大的反应。少有人受得了她的脾性。
只是这份惹人嫌弃的小性子,在她嫁给闵危后,是逐渐收敛起来,不敢再如从前般放肆无忌。
女子嫁人后,自然而然地,便要谈及到孕育子嗣。更何况那时闵危的身份是镇北王世子,上至宦海朝野,下至王府后宅,明里暗里,盯着他的眼睛不知有多少。
林良善与他的婚亲源于一桩丑事。轰闹的婚宴上,他强压着她行完夫妻对拜之礼,令一众观礼的人目瞪口呆,瞬时安静。这其中,也不乏看戏的人。
无论是来此哪方,出于何种目的,闵危自看在眼里,却也不在乎地笑。至于林良善是如何心境,他也无所谓了解探知。
婚宴过后,闵危无事不入积微居。有需要她出面的事,或宴会,或每月适当几次的夜宿,他才会去寻她。有时也能见着在那方碎花小院玩闹的两人。一见着他,那两人立即不约而同地噤声。
“二哥,我先走了。”说罢,小少年便一溜烟地跑了。
独林良善一脸冷淡地看他,无甚情绪道一句:“这次又是何事?”
提及子嗣一事,最早是在庆历二十六年的年末,十二月三十一。同时也是她的生辰。
在王府每月的聚宴上,女人们的七嘴八舌,全是关乎林良善嫁入王府一年,却还未为闵危诞下子嗣,甚至毫无孕子的征兆。
她的脸色一瞬间苍白暗淡,动弹不得。
谁说了句:“是啊,耽误不得。这都一年了,肚子也没个动响,莫不是个……”
闵危用力掷筷与瓷盘上,止住后方之话。
散宴后,明亮火光下,外间的雪簌簌地落着,他莫名烦躁不已,终是放下手中文书,前往积微居。
她喝酒了,且醉地不轻,连他是谁都没认出来。
他再次被她当成了江咏思,是一点记性都没长。
闵危仍记得很清楚,那个如蜻蜓点水的吻。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她的主动,却是在醉酒时。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不知所措,索性她也忘记了就是。
待他出了那方院落,闵戈身边的人就已在外等候多时。
“世子,王爷正在书房等你。”
至今,闵戈的冷笑仍在耳边:“你这是娶了个祖宗回来供着?她的身体不好,怕是不能替闵氏延续香火,既不愿休妻,不若我再给找两个貌美的给你做妾。若让子嗣断在你这处,我也算是罪大恶极了。”
闵危那时只低头道:“父王,是我之问题,并非她。”
“你?”闵戈的视线在他的身上扫视,随后肃着脸,道:“明日倒是要给你找个大夫好好瞧瞧了,若真有大事怕是这个世子要换个人做了。”
怕是不行要是你,闵危心下嘲讽。
年幼时,在见过生母的放.荡行径后,他甚至已失寻常男子对女子的情.欲。更何况,此生令他最为恶心的,就是自己得以存活,还是靠着生母那些惑人的“本事”。连着体内的三生蛊,亦是。
外出宴会,或遇女子妩媚动人、清纯丽质、端正大方……全然是他见识过的把戏,甚至还比不上那些。
在闵危眼中,她们披着如花的面皮接近他,或是官家小姐,又或是青楼娘子,亦还是……间夹好似不是故意的撩人举止。不过都是带有目地。
若他没有当时的权势地位,那些女子可还会上前?
最经不起考验的,便是人心,因它趋利易变。他也是这般人。
闵危自记事起,就不信真心这种受人渴望的玩意。他之所以娶林良善,确是真的需要一个世子妃,而她正撞上了那场赐婚宫宴。那也怨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