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茗听罢,轻叹了一声,无奈笑道:“先生这是在安慰我?大可不必。”
“无论怎么看,这确实值得一试,只不过你所预想的结果很难取得罢了。玉枕山楼而言,既可隐去城主之女的行踪,也可试探一番暗处之人的势力。”沈砚卿一面施施然说着,一面抬手为风茗轻轻拢了拢散开的长发,“于我个人而言么……自然也不愿见你置身险地。”
“这不是险地。我在枕山楼也待了三年有余,如今适逢危难便先行远遁……”风茗垂了垂眼眸,说到此处时又似是轻轻地笑了一声,“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沈砚卿沉默着为她不紧不慢地整理好散发,而后才缓缓开口道:“或许吧。”
“当年的平陵之变后,难道先生便会为了不置身于险地而退却么?”风茗很是坦然地笑了笑,在反问后又自问自答道,“自然也没有。”
“诡辩。”沈砚卿了无笑意地牵了牵唇角,“我那时已有了来自风城的退路,自然知道即便失败也不至于身死,然而你并不一样。”
“但那也是为了继续调查。事到如今, 这桩旧事幕后所牵涉的人远超你所想——”风茗说着抬起眼来,从铜镜之中直视着他的双眸,“无论是长秋宫、赵王,甚至是南城……在那场变故之中,想必谁的手上都不干净吧?即便如此,你也并不打算就此罢手——那么对于风城城主之女而言,既是城中乱党觊觎枕山楼,自然也更没有逃避的道理。”
“当真是小看了你的口才。”听罢,沈砚卿反倒是笑了起来,神色之间却并无往常的散漫与从容,“话已说到此处,你应当明白此行凶险。若是来日后悔了……我可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正因凶险,我才如此。”风茗暗暗地握了握拳,低声道,“先生原本不必如此以一人之力应对他们,而我也终归不会一生都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中——从前是父兄,现在则是先生。”
她这样说罢,微微抿着唇从镜中看着沈砚卿的神色,却见他似乎反倒是放松了几分,从容地笑着行至风茗身后,不紧不慢地替她将长发挽起。而此刻沈砚卿身侧,雕花的帘栊正半开着,细细看来,似有几缕极淡的日影如雾如烟,洒入屋内。
“如果这当真是你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我自然也没有逼迫你离开的道理。”沈砚卿略带着几分笑意的目光在镜中与风茗对上,而他又不知何时从袖中取出了一支颇为别致的花簪来,一挑一簪之间绾好的,便正是风茗平日里最爱梳的发髻。
“这是……”风茗怔了怔,又不觉抬手抚上了那支簪子,从镜中正可见那簪子的头部分明是一朵小巧却也繁复舒展的雪色昙花,纤长的“花瓣”末端泛着极淡的紫色。而她的目光再向上移了些许,便看见此刻沈砚卿仍旧保持着方才微微躬身绾发的动作,眼帘低垂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中秋前一日时我见这花很是称你的气色,可惜越美的事物向来也越是转瞬即逝。恰好前些日子得了这块玉石,不如便雕上一支花簪,也算是三年来的一番心意。”沈砚卿很是轻松地笑了笑,又道,“其实那时若非风城骤变,应当已是你的北归之期。你应当明白,待此事结束后,我即便想留也多半是留不住的。”
风茗微微低下头敛眸,断断续续地叹了一句:“我……自然知道,只是……”
她心中又何尝不知风城父兄的打算?无非是急于在此百废待兴之时,借着她一桩“恰是时候”的婚姻拉拢一番城内观望着的某个家族罢了。哪怕风茗自小谙熟的教诲令她向来也算能理解这般交易的重要,如今心中到底也仍旧有几分不甘与抵触。
然而此言一出,她却听得沈砚卿似是颇为漫不经心地轻笑了一声,徐徐开口道:“不过若是事事皆依照风城那边的意思来做,也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风茗有些愕然地抬了抬眼,果然看见了那再熟稔不过的戏谑笑容,而阴霾的天光也似带了几分活泼的暖意。 电光石火之间她也不知究竟是想到了些什么,忽而便再次开口问道:“那么,不如索性一同来风城看一看?”话一出口风茗便顿觉失言,有几分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先生在洛都待了这么多年,便从未想过了却这番往事之后该去哪些地方走一走?也不对……”
她有几分局促地红了红耳根,一面后悔着这番不假思索的邀请,一面径自斟酌着合适的说辞。
沈砚卿听到此处,却已是再一次地轻笑起来,琥珀色眸子里跃动着清透的光芒,一如漫天的烟霞沉入粼粼海波之上,跳动着迷离的暖色碎光。他抬手轻轻覆在风茗的肩头,宽慰似的微笑间却是字字坚定:“你且放心。”
放心……放心什么呢?风茗翕动了一下双唇,却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而沈砚卿亦是不再多言,旋即便已收回了手站定在风茗身后,如往常一般笑着调侃道:“好了,还要在这里磨蹭多久呢?明日洛都便要开市,不如随我去看看商会各处准备得如何了?”
“好。”风茗便也展颜一笑,下意识地抬手将那昙花簪扶了扶,而后才起身向着沈砚卿微微颔首。
她起身之后看见,窗外的天色仍旧是阴霾森冷,而青衣如水的年轻男子背着沉郁的天光,含笑向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