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多少?”莱姆说着,摇着头,重复着塞利托刚刚告诉他的话,“他打算杀十个人?”
“似乎是这样的。”
凯瑟琳·丹斯和塞利托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实验室里莱姆的身侧,给他看钟表匠的还原照片,这是塞利托在钟表店里让店主借助电子面部识别技术,通过记忆力还原出来的。电子面部识别技术是在原先的身份识别技术基础上升级开发出来的新技术,主要是通过目击者的记忆在数据库中拼接出嫌疑犯的头像。莱姆眼前的图片上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白人男性,长着一张圆脸,双下巴,鼻子很大,有一双蓝得惊人的眼睛。店主还说这人大概六英尺高。他长得很瘦,黑色头发,中等长度,没戴任何配饰。哈勒斯坦因只记得他当时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具体是什么衣服则记不清了。
丹斯转述了一遍店主的叙述。一个月前,有个男人打电话到店里,向哈勒斯坦因询问一种特别的时钟。他没有指定哪种品牌,只说要满足几个要求:时钟上要有月相图,还要有特别响亮的嘀嗒声。“这两点是他着重强调的,”丹斯说,“月亮和响亮的嘀嗒声。”
他要时钟的嘀嗒声足够响亮,这样被害人在死亡的时候也能听见。
店主于是订了十座这样的时钟,货到之后,男人来了店里,付了现金。他并没有透露自己的姓名,或是来自哪里,以及购置这些时钟的用途。但他本人对时钟十分了解。他们聊了一些钟表收藏品,以及有谁在拍卖会上买到了什么名钟,还有这座城里哪儿正在开钟表展览。
哈勒斯坦因见他一人前来,便想帮他将时钟送到车上,但是男人拒绝了他的帮忙,自己一个人来来回回了好多次。亲手将所有的时钟运到了车上。
他们在钟表店里也没有找到什么证据。哈勒斯坦因很少碰到收到现金的生意,所以钟表匠付给他的九百美金和零钱都还在店里。但他告诉塞利托说:“你要是想找指纹的话,可能会白费力气,那男人一直戴着手套。”
库柏依旧扫描了钞票上的指纹,但只发现了店主一个人的。钱上的序列号也不可追踪。库柏继续试图寻找钱币上的痕迹,但也只发现了一些很普通的灰尘。
他们试着调取了钟表匠联系店主时的通话记录,发现了一组可疑号码,但最后查明,那是一个公用电话亭的号码,位于曼哈顿市中心。
哈勒斯坦因店里的线索也全都断掉了。
这时,召妓热线那里传回了消息,报告称警察在华尔街区域没找到那个名叫蒂芙尼的女孩儿,不管她的名字是e结尾还是y结尾,都没找到。警探说他会继续找,但因为柏树街那里出了凶杀案,很多周边区域的站街女都消失了。
就在这时,莱姆的目光落在了证据表并不起眼的一条上。
土壤中含有鱼类蛋白……
将被害人从车内拖曳至小巷中……
他看着犯罪现场的照片:“汤姆!”
“什么事?”护工在厨房中回应道。“我需要你。”
年轻人立刻来到莱姆身边:“怎么了?”
“你躺在地上。”
“你想要我干吗?”
“我要你躺在地上。然后,梅尔,把他拖到桌子那里?”
“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汤姆说。
“确实是。我需要你躺在地板上,现在就躺!”
护工露出难以置信的苦笑:“你是在逗我吧?”
“快点儿!躺下。”
“我才不会躺在这里。”
“我告诉过你了,让你干活儿的时候穿牛仔裤。是你自己非要买华而不实的休闲裤。你把那个衣架上的夹克穿上。然后赶紧,平躺。”
汤姆一声叹息:“这下可有的受了。”他穿上了夹克,随后仰面躺在了地上。
“等等,把那条狗弄走。”莱姆大声说道。哈瓦那长毛狗杰克逊刚从证物箱里跳了出来。显然,它以为汤姆躺在地上是要和它玩。库柏一把将它抱起来,塞到了丹斯的怀里。
“快点行不行?不,汤姆,你把外套的拉链拉上。你现在可是躺在一条冬天的小巷里。”
“外面确实是冬天,”库柏插嘴道,“可屋里又不是。”
汤姆认命地将拉链拉到领口,而后重新躺好。
“梅尔,你在手指上沾些铝粉,然后拖着他穿过房间。”
技术专家毫无异议地执行着莱姆的指令。他将手指伸进深灰色的指纹粉中,而后站在汤姆上方。
“你想我怎么拖他?”
“我就是想知道,是怎么拖的。”莱姆说道,皱着眉头,“怎么拖最省劲儿?”他叫库柏拉住汤姆外套的下摆,然后拉上来,盖住汤姆的头,将他拖走,头朝前。
库柏摘下了眼镜,然后抓住了汤姆的外套。
“抱歉啊。”他轻声对护工说。
“我理解,你也是听命行事。”
库柏按莱姆所说的方式开始拖动地上的汤姆。技术专家因为不断用力而气喘吁吁,但汤姆也确实被顺畅地从地板上拖走了。塞利托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凯瑟琳则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好了,够远了。现在把外套脱下来,然后敞开了给我看看。”
汤姆坐直身体,将外套脱了下来:“我现在能从地上起来了吗?”
“能能能。”莱姆盯着那件外套看,不耐烦地连声说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塞利托问。
莱姆做了个鬼脸说道:“我犯蠢了。那个菜鸟说得是对的,不过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普拉斯基?”
“没错,他曾猜测鱼蛋白的痕迹是钟表匠身上带来的,我猜是被害人自己身上的。但是看看这件外套。”
库柏手指上沾着的铝粉留在了汤姆外套的内侧,也正是在西奥多·亚当斯外衣的同一位置,他们发现了含有鱼类蛋白的土壤痕迹。这是钟表匠在将被害人拖到小巷的过程中留下的。
“我太蠢了。”他重复道,他向来最讨厌人们粗心大意,而这次他自己的粗心更让他恼火,“现在,进行下一步,我要知道所有跟鱼类蛋白有关的信息。”
库柏依言转身到电脑前开始忙活。莱姆看到凯瑟琳·丹斯正在看表。
“错过航班了吧?”他问道。
“还有一个小时,但应该是赶不上了,机场还要过安检,而且圣诞节期间外面的路太堵了。”
“真对不起。”衣衫褶皱的警探表示了歉意。
“没关系,只要能帮上忙,也算是值得了。”
塞利托从腰间掏出了手机,说道:“我调一辆警车过来送你去机场吧,如果开着警灯和警笛,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了。”
“太好了,那样的话也许我还能赶得上飞机。”丹斯说着,穿上了大衣,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我要对你发出一份邀请。”
塞利托和丹斯一起转头看向了说话的莱姆。
莱姆看着这位加州探员:“你想不想在美丽的纽约城度过一个食宿全免的夜晚?”
她扬了扬眉毛。
犯罪专家继续道:“我想,也许你可以再留一天。”
塞利托笑了起来:“林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抱怨目击者没有用吗?怎么,突然转性了?”
莱姆皱眉:“你说得不对,朗。我并不是抱怨目击者没用,而是人们审问目击者的那套花里胡哨的把戏,鬼用没有。但凯瑟琳不同,她是根据一系列反复的、可见的反应得出一套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法论,进而通过刺激受审者得到一些可证的结论。虽然这种结论不如一枚清晰的指纹或是a—10毒品检测剂那么可靠,但是凯瑟琳做的这些也是……”警探斟酌出了一个形容词,“有用的。”
汤姆笑着说:“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赞美之词,有用。”
“别捣乱,汤姆。”莱姆立刻说道。然后,他转动目光看向丹斯,“如何?你愿意吗?”
丹斯的眼睛扫向证据表,莱姆注意到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那些文字记录上,而是停在照片上,尤其是西奥多·亚当斯尸体的那些照片。他无法瞑目的双眼失去了生命的神采,死死地盯着上方无边的虚空。
“我愿意留下。”她回答道。
* * *
文森特·雷诺兹在第五大道的大都会博物馆外,慢吞吞地爬着楼梯,等他终于走到大门前时,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虽然他的手臂孔武有力(这在他需要和一些女士“深入交流”时,能派上大用场),但他实在该做一些有氧锻炼。
他脑中又闪过了他的花房姑娘,乔安娜。是的,文森特跟着她,还差点就强奸了她。但是最后关头,他的另一个分身——聪明人文森特出现了,虽然这个“自我”在文森特的身体里最没存在感。乔安娜近在眼前,这种诱惑的确让人难以自持,可是他不能再让他的朋友失望了。何况,文森特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过分招惹邓肯,后者面对冲突时,可是能给出“割瞎双眼”这样建议的人。所以,文森特再也没敢私下里打乔安娜的主意。他找了个地方,吃了顿很丰盛的午餐,而后坐火车来到了这里。
文森特买了门票,迈进了馆内。他在里面逛着,忽然注意到了一家人,那一家人中的妻子长得和他妹妹很像。他上周刚刚写信给妹妹,问她要不要来纽约过圣诞节,只是他还没收到回信。他想等妹妹来,带她看看纽约的风景。文森特盼望着她能早些来这里,但是现在可不行,毕竟最近他和邓肯很忙。文森特相信,若是妹妹能更多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肯定能给他的人生带来一些改变。妹妹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些安稳,也许那难挨的饥饿感就会减少。他也就不用那么频繁地需要和谁“深入交流”了。
我也想多少做出一点改变的,詹金斯医生。
你说呢?
也许妹妹能在新年的时候过来,他们可以一起去时报广场等水晶球落下。
文森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走向了博物馆的主楼。他十分清楚要去哪里找杰拉德·邓肯。后者肯定会在陈列重要巡回展品的展区——像是尼罗河展区,或者是来自大英帝国的珠宝,而现在的巡回展则是“古代计时学”。
邓肯曾解释过,所谓计时学,就是对时间和钟表的研究。
杀手最近到这里来过几次。这里对于邓肯的吸引力,就如同色情音像店对文森特的诱惑。邓肯平常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只有在这里,他整个人才会焕发神采。这也让文森特倍感欣慰,至少他的朋友也是有自己的爱好的。
邓肯此时正在欣赏一些古老的陶瓷器具,叫作染香时钟。文森特轻手轻脚地走近,站在了他的身侧。
“有什么发现吗?”邓肯头也没回地问道。他早就在展窗的玻璃上看到了文森特的影子。他总是如此机警,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了如指掌。
“我在她周围观察了一阵,她在花房工作时一直是一个人,没有别人进去。然后她回到了百老汇大街的花店,在那儿见了一个送货的男人。他们一起离开了,我给店里打电话,问她去哪儿了……”
“用什么打的电话?”
“当然是按你说的,用公共电话。”
心细如发。
“收银员说她出去喝咖啡了,大概一个小时回来,但不会回店里,我猜,她可能会去工作室。”
“很好。”邓肯点头。
“你又有什么发现?”文森特问道。
“码头那里已经被警方封锁了,不过那儿没什么人。我在河里发现了警方的船,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找到尸体。至于柏树街,我没法靠得太近,但看得出警察对这案子特别关注,处理得很小心。那里去了很多警察,有两个负责人,其中一个长得很漂亮。”
“是个女的,真的吗?”文森特顿时精神一振。他从来没想过找个女警“深入交流”一下,但突然间,他觉得这主意很不错。
相当不错。
“很年轻,三十出头。红发。你喜欢红发女孩儿吗?”
文森特无法忘记莎莉·安妮那一头火红的长发,还有当他压在安妮身上时,那些头发倾泻在破旧肮脏的地毯上的样子。
饥饿感骤然袭来,他甚至真的开始流口水了。文森特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快速地吞下了肚。他不懂邓肯为什么会跟自己描述女警的美貌和红发,但杀手却再没继续。他举步朝着另一件展品走去,停在了橱窗前,看着里面摆放的一件古老的摆钟。
“你知道,自从有了精确的时钟后,解决的最大问题是什么吗?”
邓肯教授上线了,而文森特吃了那颗糖果之后,饥饿感稍稍缓解,他身体里那个聪明的文森特取代了饥饿的文森特。
“不知道。”
“是火车。”
“为什么是火车?”
“很久以前,交通还不发达的时候,人们一辈子都窝在一个小镇里生活,什么时候开始一天的生活都行,时间都随自己安排,也许伦敦是早上六点,牛津是早上六点十八分,有人会在意吗?就算你想从伦敦到牛津,也可以骑着马慢慢走,快些慢些都没关系,也就没有迟到这一说。但有了火车以后,事情就发生了变化,如果计划的时间到了,这列火车还没有准点离开车站,而另一列火车正驶过来,那后果可就糟了。”
“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