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女孩和她的父亲在楼上时,莱姆跟其他人都在研究珠宝店抢劫案的线索。
但没有什么发现。
弗雷德·德尔瑞带给他们的材料都是与珠宝有关的洗钱丑闻,但都是小规模的,而且不在中城。来自国际刑警组织和本地执法机构的报告中,也没有任何与此案有关的资料。
刑事鉴定专家沮丧地摇着头,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我是莱姆。”
“林肯,我是帕克。”
这位笔迹鉴定专家分析了从博伊德的安全屋取来的便条。帕克·金凯德和莱姆寒暄了一会儿彼此的健康和家庭情况。莱姆因此得知与金凯德同居的人是联邦调查局探员玛格丽特·卢卡斯,她的女儿和他的儿子罗比都很好。
萨克斯也问候了帕克,然后金凯德开始谈正事。“收到你的那封扫描的信件后,我就一直在研究。我已经完成了写信者的描述。”
正规的笔迹分析专家从来不会从人们写信的笔迹来判断某个人的性格;只有在将不同的文件进行比较时,笔迹才会变得重要起来,例如,判断文件是否是伪造的。但现在,莱姆对这个并没有兴趣。不,帕克·金凯德说的是根据写信人使用的文句——即莱姆早先注意到的“不平常的”用字——对书写者做出人格特征的推断。这在确定嫌疑犯时特别有帮助。例如,在林白之子案中,通过对绑架者写的赎金便条的文法和语法进行分析,警方得以完美地描绘出绑票者布鲁诺·汉普特曼。
怀着一种对自己技艺的狂热,金凯德继续说:“我发现一些有趣的事。你手里拿着那张便条吗?”
“就在我们面前。”
一名黑人女孩,五楼这个窗户,二日,十月,约0830。我的厢型车停在珠宝交易所后面的一条巷子里时,她看到了他。看到的事足以让识破我的计划。杀了她。
金凯德说:“首先,他是出生在外国的人。是那些笨拙的句法和错误的拼法告诉我的。同样的情况也表现在写日期的时候——将日期放在月份之前。那个时间,八点三十分,是以二十四小时制来算的,这在美国很少见。”
笔迹专家继续说道:“现在,另一个重要的地方:他——”
“或是她。”莱姆打断他。
“我认为是男性,”金凯德答道,“马上就告诉你为什么。他使用‘他’这个代词时,似乎是在指他的厢型车。很多种不同的外国语言里都有这样的用法。但是真正缩小范围的是属格结构中的两个名词性短语。”
“那是什么?”莱姆问道。
“属格结构句是创造所有格的一种方法。你的不明嫌疑犯所写的‘我的厢型车’就是一句。”
莱姆看了一眼那张便条。“明白了。”
“但是他后来又写了‘我的计划’。这使我想到,这个家伙的母语是阿拉伯语。”
“阿拉伯语?”
“我认为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阿拉伯语中有一种属词结构句,称为i.daafah。所有格的形成是这样的:例如由口语而来,the car john的意思是the car of john。或者,像你手上的纸条上一样,说‘我的计划’(plans of mine)。但是在阿拉伯语的文法规则中,所有格后面的名词只能是一个词的——而‘厢型车’(delivery van)有两个词,所以他不能用i.daafah。他只能用‘我的厢型车’(my delivery van)。另外一条线索是他错用了不定冠词,在‘一条巷子’(a alley),他用了‘a’,这在讲阿拉伯语的人中很常见;因为这种语言没有不定冠词,只用‘the’这样的定冠词。”金凯德还加了一句,“威尔士语中也是这么用的,但我不认为这家伙来自卡迪夫。”
“太好了,帕克,”萨克斯说,“非常细致,但真的很棒。”
电话扬声器里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告诉你吧,阿米莉亚,过去几年里,干这一行的人都在临时抱佛脚,苦学阿拉伯语。”
“因此你认为这是个男人?”
“你见过几个女阿拉伯歹徒?”
“还真不多……还有其他信息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多给我一些样本,我再比对一下。”
“我们可能还会找你。”莱姆谢过金凯德,挂了电话。他看着证物板,摇了摇头,发出了一阵嘲弄的笑声。
“你在想什么,莱姆?”
“你们知道他要干什么吗?”刑事鉴定专家声音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萨克斯点点头,“他不是要去抢珠宝交易所,而是要把它炸掉。”
“对。”
德尔瑞说:“当然,我们的报告中提到过有恐怖分子在这一地区袭击以色列目标。”
萨克斯说:“博物馆对面的那名警卫说过,他们每天都会收到来自耶路撒冷的珠宝。好的,我通知交易所进行疏散,然后进行搜索。”她拿出了手机。
莱姆注视着证物板,对塞利托和库柏说:“炸豆泥三明治和酸奶……一辆送货的厢型车。去找找交易所附近有没有中东餐馆,如果有,看是谁负责送货,什么时间送,还有他们用的是哪一种厢型车。”
德尔瑞摇头,“半个城市都吃那玩意儿。你可以在这座城市每一条街的街角找到希腊卷饼和炸豆泥三明治。这些……”当他和莱姆的眼睛相遇时,声音低了下去。
“手推餐车!”
塞利托说:“昨天博物馆附近有五六辆。”
“用来监视简直太完美了!”莱姆突然说,“多好的掩护。他每天给他们送货,所以没有人会注意。我要知道谁给街上的小贩供货。快!”
根据卫生局部门的报告,只有两家公司运送中东食物给珠宝交易所附近街区的手推餐车。讽刺的是,其中一家属于两名以色列犹太兄弟,他们不太可能是嫌疑犯。
另一家公司本身没有餐车,但是给中城数十辆餐车提供出售希腊卷饼、烤肉串、炸豆泥三明治、调料和饮料,还有那些不符合伊斯兰教规,但很赚钱的猪肉热狗。这些食品都出自这家公司在百老汇街的一家餐厅,其雇用了一个送货员在城里各处运送商品。
德尔瑞和其他十几名探员警察找到这个业主时,他反应很强烈,几乎是哭着表示合作。他们的送货员叫班尼·阿尔—达哈伯,是沙特阿拉伯人,签证早就过期了。他在吉达时似乎是一名专业人士,在美国还当过一段时间工程师,但是非法居留后,他就只能干一些他能找到的工作——偶尔当当厨师,并且将食物送给手推餐车及曼哈顿和布鲁克林一带的中东餐厅。
珠宝交易所已经疏散,并进行了仔细搜索,但没有找到任何装置或仪器;特勤紧急小组也被派去寻找阿尔—达哈伯的送货车。业主说,他可以随意计划他自己的送货路线,因此这辆车可能在这座城市的任何地方。
以前当莱姆还能行动时,遇到这种情况他会亲自去找。这个人到底在哪里?现在他是不是正开着一辆装满炸药的货车到处跑?也许他已经放弃了珠宝交易所,转向另一个目标:犹太教聚会所,或是以色列航空公司。
“我们把博伊德带到这里,给他施加点压力,”他急切地说,“我要知道这个该死的家伙到底在哪里!”
就在此时,梅尔·库柏的电话响了。
然后是塞利托的,接着阿米莉亚的电话也响了。
最后,实验室的那部电话也响了起来。
打电话的人虽然不同,但传递的信息都是同一个。
莱姆的那个“这个该死的家伙在哪里”的问题有了答案。
只有司机死了。
鉴于那颗炸弹的威力,以及当时那辆厢型车正位于繁忙的第九大道和第五十四街的交会口,这样的结果简直是奇迹。
那颗炸弹爆炸时,力量主要是向上的,穿过车顶和窗外;炸弹的碎片和玻璃碴四处乱飞,伤及好几个在现场的人,但是主要损伤都只在那辆e250的厢型车内部。那辆燃烧的厢型车翻倒在人行道上,撞倒了一根路灯柱。第八大道上的消防组将火扑灭,并且让路人后退。那名司机已经没救了。他残存的两块尸体之间相隔了好几码远。
防爆小组清理完现场后,警察在等着轮值法医和犯罪现场鉴定人员。
“这是什么味道?”中城北分局的警探问道。这个味道让这位高大、谢顶的警探感到浑身发毛,他知道,这是人肉被烧灼的味道。但问题是闻起来还挺香的。
防爆小组的一名探员笑着对这名脸色发青的警探说:“希腊卷饼。”
“希腊——什么?”警探问道,心里想着是不是什么东西的简称。
“看。”那名防爆小组的警察用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捧起一块烧焦的肉,闻了闻,说:“真香。”
那名中城北分局的警探笑了笑没说话,极力掩饰快要吐出来的样子。
“这是羊肉。”
“是——”
“那名司机正在运送食物,这是他的工作。那辆厢型车的后面塞满了肉和炸豆泥三明治之类的鬼东西。”
“哦。”他还是觉得想吐。
这时,一辆漂亮的鲜红色卡玛洛ss在马路中间刹车停下,正好触到黄色的警用隔离戒带。车里走出来一个漂亮的红发女人,她看了看现场,向那名警探点点头。
“嗨。”他说。
那名女警探将一个戴在头上的通话器联结到摩托罗拉对讲机上,同时向犯罪现场鉴定车挥了挥手。她闻了闻空气,又深呼吸了几口,点了点头。“还没有开始进行现场勘查,”她对着麦克风说,“但是从气味来看,莱姆,我认为我们已经抓住他了。”
那名身材高大的谢顶警探吞了几下口水,说:“我马上回来。”他跑进了附近的一家星巴克,祈祷能及时冲进厕所。
贝尔警探陪着吉纳瓦走下楼来,进了莱姆的实验室。她注视着她父亲,那个男人也正用那双小狗般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妈的。她把眼睛转开。
莱姆说:“我们收到消息,那个雇用博伊德的人死了。”
“死了?那名珠宝强盗?”
“事情似乎不完全是这样。”莱姆说,“我们——好吧,我,错了。我原来认为这个人是要抢珠宝交易所。但是结果并不是,他是要把它炸掉。”
“恐怖分子?”她问。
莱姆用头示意阿米莉亚·萨克斯手上拿着的一个塑料文件夹。里面有一封信,地址写的是《纽约时报》。上面说,珠宝交易所的爆炸案只是对抗犹太复国主义者及其同盟的一场圣战。这封信的纸张与授意杀死吉纳瓦的便条和西五十五街发现的地图用的纸张一样。
“他是谁?”吉纳瓦问道,努力回忆着一个星期前她有没有在街上看到一辆厢型车和一名中东男子,但是想不起来。
“一名非法居留的沙特阿拉伯人,”塞利托警探说,“在下城的一家餐厅工作。当然,那些业主吓坏了。他们以为是基地组织之类的。”他说着笑了起来,“他们也许是。但这些人的背景都很清白——美国公民,在这里居住多年,有的孩子甚至参了军。不过现在他们都是一群神经紧张的家伙。”
阿米莉亚继续说,有关这名炸弹制造者最重要的信息,是这名男子——班尼·阿尔—达哈伯,似乎与任何有嫌疑的恐怖组织都没有关联。他最近约会的一名女子和他的同事都说,他们从来不知道他曾经和恐怖分子有联系;他去的清真寺在宗教和政治态度上也很温和。阿米莉亚搜索了他在皇后区的公寓,没有发现任何他与恐怖组织有关的证据。不过,他们正在查他的电话记录,看是否与其他的基本教义派有关联。
“我们会继续察看证据,”莱姆说,“但是我们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他是单独行动的。我想,你很可能已经安全了。”
他将轮椅行驶到证物桌前,看着那些装有烧焦的金属和塑料袋子。库柏说:“梅尔,把这些也列到证物表上:这些炸药是托维克斯系列,我们已经拿到了雷管的碎片,以及外壳、电线等。全都放在一个不间断电源的盒子里,地址是珠宝交易所,注意一下交易所的主管。”
“为什么提早爆炸了呢?”贾克斯·杰克逊问道。
莱姆解释说,在城市里用无线电控制炸弹非常危险,因为周围有那么多无线电波——从建筑工地的炸药到无线电话,以及其他上百种来源。
塞利托警探补充说:“或者他也可能是自杀。他也许听说了博伊德已经被捕,或是珠宝交易所被搜查。他一定认为自己被抓只是时间问题。”
吉纳瓦感到不安和困惑。她身边的这些人忽然成了陌生人。当初让他们聚集在一起的主要原因已不复存在。至于她的父亲,对她而言,甚至比警察更让人感到疏远和陌生。她想回到她在哈莱姆的地下室,和她的书本以及未来的计划、大学,还有关于佛罗伦萨和巴黎的梦想在一起。
但是她发现阿米莉亚正关切地注视着她。这位女警探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吉纳瓦看着她的父亲。会发生什么事?她的确有了父亲,但他是一名罪犯,甚至不能留在这个城市。他们可能会把她送往一户寄养人家。
阿米莉亚看着林肯·莱姆。“在事情弄清楚前,我们还按原来的计划办吧。吉纳瓦先留在这里。”
“这里?”那女孩问道。
“你的父亲必须回到布法罗处理那里的事。”
吉纳瓦想,无论如何,这样就不用和他住在一起。但她什么都没说。
“这主意不错。”这是托马斯。“我想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他的声音很坚决,“你就留在这里。”
“你觉得这样可以吗?”阿米莉亚问吉纳瓦。
吉纳瓦不太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她留下。她一开始就心存怀疑。但是她不断提醒自己,一个人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后,怀疑就像影子一样紧紧跟着她。她又想起这种生活的另一条法则:随遇而安。
“当然好。”她说。
戴着手铐和脚镣的汤普森·博伊德被带到莱姆的实验室,两名警卫让他坐在莱姆和其他警察面前。吉纳瓦上楼回到她的房间,现在由巴布·林奇保护她。
刑事犯罪专家很少和罪犯面对面。像林肯这样的科学家,工作中唯一的激情是这个游戏本身,是追踪,而不是嫌疑犯的具体形象。看着那些被他抓住的男女罪犯,他并没有心满意足的感觉。解释和哀求无法打动他,恐吓也无法威胁他。
但是,现在他想要确认吉纳瓦·塞特尔的安全,要亲自面对她的攻击者。
他脸上缠着绷带,其他地方还有和萨克斯交战时留下的伤痕。博伊德环顾实验室,看着那些设备,以及写字板上的图表。
还有轮椅。
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或好奇,甚至他向萨克斯点头时也是如此,似乎他已经忘记她曾经用石头猛击他的脑袋。
有人问汤普森,坐在电椅上是什么感觉?他说,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有点麻木。到后来,他重复过很多次,说他感到麻木。
他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根据一些事,”莱姆说,“例如,你挑错了放在现场的塔罗牌。它让我想到了处决行刑。”
“那张倒吊人,”博伊德点点头说,“你说得对。我从来没想到。只觉得那张牌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领你上路,你知道的。”
莱姆继续说:“至于让我们找出你的名字的,则是你的习惯。”
“习惯?”
“你的口哨。”
“我是会那样。工作时我尽量不吹,但是有时顺口就出来了。所以,你和……”
“对,得州的一些人。”
博伊德点点头,用发红的眼睛瞟着莱姆。“这么说,你知道查理·塔克?那个倒霉鬼不配做人。他让我的人在世间最后的日子过得很痛苦,说他们会在地狱被烈火炙烤,胡说什么耶稣之类的事。”
我的人……
萨克斯问:“你只雇用了班尼·阿尔—达哈伯吗?”
他惊讶地眨眨眼,这似乎是他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情绪。“你们怎么……”然后便沉默不语了。
“那枚炸弹提早爆炸了。或者,他自杀了。”
那颗脑袋摇着。“不,他绝不是什么自杀式炸弹者,这一定是意外。那个家伙太不小心,脾气又急,做事不循规蹈矩。也许他设定得太早了。”
“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他打电话给我的。他从监狱的伊斯兰同伴那里得知我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莱姆一直对一个得州的狱警怎么会和伊斯兰恐怖分子勾结在一起感到好奇。
“他们疯了,”博伊德说,“但他们有钱,那些阿拉伯人。”
“那么乔·厄尔·威尔逊呢?他是炸弹制造者?”
“乔·厄尔?是的,长官。”他还在摇头,“他你也知道?我不得不说,你们可真厉害。”
“他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