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渐行渐伤]
阴天的“旧年码头”是特别枯燥无味的。
我曾从无数不同的角度仰望这栋建造奇异的酒吧。放学路上的,坐车路过的,被宁渐背着匆匆看过的几眼。
那时候的宁渐告诉我,张延年,你千万不能进这栋楼。
我咯咯地笑,好咯。我不去就是。
[闪光灯刺痛的记忆]
十五岁开始改变。也忘记开始变成什么样。
开始逃课,逃到离学校最近的欢乐谷去蹦迪。我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要起这么庸俗的名?连地点都选在这座城的最北点。我最讨厌北,就好象我讨厌宁渐罗嗦时的样子。
那时候宁渐找到我,白皙的皮肤被闪光灯照得一闪,一闪。
我有些兴奋地拉起他疯狂地跳,直到眼角开始泛疼,然后眼泪随着剧烈的跳动最终狠狠地掉在地面。
那样地刺耳。
后来,再后来,我们便被赶出来了。
原因是未满十八岁。我笑,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森严。
[那些孩提,那些爱]
夜晚的河边总是情侣们最为喜欢的地方,随处可见到一对两对的情侣追逐嬉笑,某些龃龉则被晚风吹散。一直到彼此听不见半丝半缕。
如果每天是这样,便也算是自由。
我指着一大片漆黑的云故作镇定地告诉宁渐,我最喜欢这样万里无云的感觉。
那个时候总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慌张。
我喜欢漫天的乌云密布,自以为快下雨而迅速跑去街头等待大雨降临的感觉。倘若不曾下雨,也不会觉得失望。
我喜欢咫尺的寂寞纷飞,于是匆忙地找来笔和纸,试图写下那片心情,写了几行却发现再无语言可揣摩的感觉。
我更喜欢看宁渐因为找我,而跑遍整座城市最终发现我躲藏在河边独自扔石子时,满脸的无奈与纵容。
呆坐着是偶尔会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那些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资本去高声大叫,去学着某些低俗电视剧里的男主角那样,彻夜不眠地守侯在女主角的楼下。高喊某某某我会爱你一生一世。或是两三成群地建立起所谓的帮派,然后高高在上似地压迫那些安静成稳的乖学生。更或者是称兄道弟地一起疯狂玩着某个网络游戏,而不停地追求更高更极品的装备。
———的确够低俗的。
这样的孩提时代终究是会过去,谁执拗的双眸将为谁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我竭尽所能地去诋毁那段年少轻狂的记忆。宁渐说,这样的记忆反而会更显得仓促。
[十六岁,漫长夏]
路过碧波水庄的时候下起了毛毛细雨,敲打在隔了年不曾复苏的枯草堆里。顿时有一种断肠蚀骨的苍凉感觉。我指着那堆枯草对宁渐说,你瞧,我就愿意以这样的方式逃离这个世界。一点一点, 抽干所有力气希望以及期盼。
那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一刹那就开始沸腾。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这种绝望。
宁渐可能被我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了,眉心一直紧紧皱着,橄榄形的眼睛突然地睁开。他望着我,延,你怎么还如当初那般傻?
初中开始,所有的同学就学着宁渐那样叫我“年”,可能是宁渐不愿意与他们共用一个对我的称呼吧,于是初三那年便又独自地称我 “延”。为此,他还在班里大吼,要是谁再学着我这样叫他,我就。。。我就揍他。
全班哄然笑成一团。宁渐红着脸跑下讲台,不再做声。
我笑着望向窗外,连绵不止的山脉便如他眼底那抹若深若浅的忧郁,倒影于我的眸。
清晰地记忆起零三年那个完整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最后坠入深渊。而我却始终记不起那本书的名。我用手比画着试图将故事里的情节字字句句地描叙给宁渐听,他摇头不语,表示他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最后我无奈地对他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很欣赏主人公这种决绝的方式。宁渐惊讶地说不出一句话。
那个夏天是这样地漫长。以至于悲伤铺天盖地地袭来时,我们是这样地乱了阵脚。我一直以为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抵御一切困扰。
[如果,爱失了脚]
回来的时候还是去了旧年码头,一个人偷偷去的。
室内的装饰很是精辟,若明若暗的光线扑打在脸颊,纵然有一种脱出世俗的清爽。我知道这样的沉沦永世不得翻生。
屋内的气氛很低沉,可能是因为阴天的缘故。——这是我第一次来。
我幻想如果宁渐知道我来过这里会是怎样的态度。我还想象他会拍打我的头,说着一些大道理。
和调酒师闲谈,偶尔一个不小心碰翻一杯johnnie walker。他笑笑,并不生气地继续拉扯。拉扯的范围很广。我甚至都怀疑那段时间我有严重的抑郁症,由于无处发泄便扯上了调酒师。不过好在他也愿意随我谈天论地。
再后来的一段时间,我便有意无意地跑去旧年码头。这离那天宁渐告诉我别去旧年码头,已经三年时光。我不再去欢乐谷,不再去太远的地方旅行。
我喜欢上喝醉后胡言乱语的感觉。
就好比零六年十一月。我跑去旧年码头喝了两杯johnnie walker后,便开始自顾自地爬上舞台跳起钢管舞。开始歇斯底里地吼,宁渐。宁渐。
一如那年你在欢乐谷随我蹦迪,我的眼泪便无法决堤。
[爱与被爱,从不对等]
由于从小的叛逆,邻居曾用了无数恶毒的词语来形容我,我从来不去理会。一直到七岁那年我随着父亲辗转到这座城市的前一天晚上,我才给他们每家门前摆了一只死老鼠,以供他们第二天早晨起来观赏。
现在想来,当初那么幼稚的行为,又与称霸王,仿俗剧的那群孩子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宁渐却不一样,他在得知这件事情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真蠢”。我以为他又将给我讲些什么大道理来教训我,只是没想他说,当初你就应该每家门前放一条毒蛇,让他们不敢出门!
然而这一切都在我饮尽那杯酒之后,开始变得模糊。
我还记得刚出校门的时候,宁渐叫住我,他说,延,去哪。
我扯开他的手,一句话不说地跑出校门,跑进旧年码头。
再一次陷入那种夜场的生活。那种规律似乎如同缠绕在心底的那条毒蛇,不停地吞噬着我的思绪。我没有任何能力反驳。
那一夜躺在冰冷的床上,突然地怀念起在碧波水庄生活的那几天。
那里的一切皆如在画卷上,烟雾缭绕得婉若到了人间仙境,山山水水都染上一种沁入心肺的朦胧感。翠绿的树木倒影在水间的时候,我便要拿上一根竹竿,偏要在水上荡起一丝涟漪才肯罢休。
那时候我转过身,便能看到宁渐因担心而微微皱起的眉心。眸子尽是关切之意。
我说,宁渐,若我能在这过上一世。哪怕来世变成这湖水中的一颗小石子,我也甘愿。
他笑,哪有什么来世。你是童话故事看多了吧。
那一刻,我知道,无论是怎么美的童话,都不可能完整地将谁与谁幻化成王子与公主。只能让他们在几生几世的轮回里,承受着剧烈的煎熬。
[一个人的寂寞]
我十七岁生日那天,一个人偷偷躲在河边捡石子。试图捡回曾丢失那么久的回忆。
我们都长大了,不再如小时候那般,强迫着谁说喜欢班级里的某某某。不再如童年时那般,为了一个自己心仪的玩具而大打出手。我变得这样地热爱绝望。
朋友们发信息过来,我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好一阵呆。
他们说,年,你也太抠门了吧,过个生日,吃顿饭的钱都舍不得出,躲了起来?你别这样地不够义气阿。
我不回复,指着天空,侧过身说,宁渐,我最喜欢这样万里无云的感觉。
身旁空无一人。
[我们都没错,只是不适合。]
我试图去尝试一些新的生活。不再一个劲地往旧年码头跑,旧年码头的调酒师已经换了一个又一个,为此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过来。很喜欢最近一个调酒师南离的一句话,他说,你用一转身离开了我,我却要用一辈子去忘记。
这大抵是他失恋后所想出来的。但我还是很喜欢。于是便偷偷拿起笔抄了下来。那个时候似乎开始厌倦了闪光灯下的枯燥无味,与南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南离笑起来的时候有对酒窝,这令我感到无比地暖心。
相比起其他那些染着红红绿绿的调酒师来说,南离是与众不同的。他有着出众的相貌和不凡的气质。他的谈吐间不是千篇一律的调酒技巧,他也不会如其他调酒师一样向我介绍哪种酒更浓烈。
他只是说,延年,我觉得,你一个十七岁的小男孩,是不应该这样放纵自己的。
南离给我点过的一首歌,叫《柠檬草的味道》,歌词里有这么一句,“我们都没错,只是不适合。”那时候自己正坐在最西南角独自喝着他递给我的鸡尾酒。不算太烈,恰好能使我想起一些往事。我说,南离,你真好!真会唱,唱到我心如刀铰。
他下台,微微一笑。既而沉默。
那天夜里的光线足以把任何一个人的侧脸刻画得完美无暇,透过玻璃一眼望去的是半成半生疏的寂寞。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象是安妮笔下寂寞的薇安。
尽管这个比喻是这样地不切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