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大清早,街巷中人烟稀落,颜珞笙一行三人抄小路向净居寺赶去。
纪荣困得五迷三道,头天在京兆府逢场作戏,本就极其费神,之后又折腾了将近一整晚,他从柴房回到屋里时,步伐都有些飘忽不定。
隐约记得,颜玖竹与宣王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宣王就出了门,六叔从内室抱来两条毯子,让他和颜玖竹将就着歇一歇。
他对此求之不得,谢过后,毯子一卷,几乎是转瞬沉入梦乡。
但地板终究不比床榻,他不知睡了多久,翻身时被硌醒,迷迷糊糊看见颜玖竹站在窗前,衣衫挺括,显然是没有休息。
纪荣揉着眼睛爬起来,走到他身边,循着他的目光往院内望去。
月色隐没,黑夜未明。
颜珞笙和宣王坐在石凳上,各自沉默无言。
他以为颜玖竹有所顾虑,不放心两人孤男寡女独处,可转念一想,他自幼与宣王一同长大,若是信不过对方的为人,压根就不会交出那杯水。
他收回视线,看向表弟,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颜玖竹周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眉目冷峻,仿佛正在凝神思索什么。
纪荣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出声打破这份异样的安静,颜玖竹却转过头,低声道:“表兄怎么起来了?你白天辛苦,时候还早,不如再去睡个回笼觉。”
话音温和,眼中盛着关切,那副陌生的神情转瞬消失无踪。
许是自己睡糊涂了。纪荣心说,再度看向窗外:“阿音和宣王殿下……”
难道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在外面坐了半宿?
“我也不知,可能是心血来潮,一起夜观天象。”颜玖竹认真道。
纪荣:“……”
他还有些犯困,便不再作陪,兀自回去躺下。
睡意朦胧中,他想起柴房里发生的事,颜珞笙从容不迫与掌柜过招的情形浮上脑海,恍然间,似乎与颜玖竹刚才稍纵即逝的冷漠悄然重叠。
再之后,思绪戛然而止,直到有人将他叫醒。
临近卯时,天色已微明。
纪荣哈欠连天地跟在后面,看着两兄妹健步如飞。
忍不住怀疑,自己才是通宵未眠的那个。
突然,颜珞笙脚步一顿,抬手示意两人停下。净居寺已近在眼前,对面转角驶来一辆马车,帘子掀起,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已然觉察到他们的存在,目光相接,对她点了点头。
竟是纪茂。
“姑母让我来的。”车厢中,纪茂解释道,视线瞟向帘幕,“放心,车夫以前是姑母身边的人,对她唯命是从,绝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
颜珞笙心知母亲自有分寸,便不多问,只说道:“有劳表兄。”
他来得这么早,想必天未亮就从别庄出发,赶在宵禁结束第一时间进了城。
“等下你们躲入箱子,姑母会派人前来与我配合,将你们带回府上。”纪茂说罢,转而看向纪荣,面露犹疑,似是欲言又止。
纪荣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但最终,他鼓起勇气抬头,忐忑不安道:“阿兄,京兆府那边,是我不争气,辜负了你们的希望,我……”
“我没有给扬州传信。”纪茂打断他的道歉,一时心情复杂。
昨天傍晚,颜夫人与他在城外见面,告诉他纪荣已从京兆府离职。
纪茂惊讶之余,以为弟弟犯了什么错,连忙请求姑母拿个主意。
然而他这厢着急上火,颜夫人却神色平静,听他说完,才道:“子盛,阿荣从未想过在京兆府久留,勉强把他塞回去,他迟早要想别的办法离开。”
“怎么会?”纪茂难以置信,“他分明……”
话说一半,对上姑母淡然如水的目光,不由止住。
他回想弟弟这些天的表现,心中倏地一沉。
“倘若他如此轻易就接受了纪家的安排,你们又何必小心翼翼瞒着他,直到事情落定?”颜夫人反问道,与他的猜想不谋而合,“再说以阿荣的性子,让他假意做戏,未免强人所难。他那欢天喜地的模样,定是因为已有脱身之策。”
“扬州那边尚不知情,我既告知于你,你若传信回去,我也无法阻拦,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认真与他谈谈。”颜夫人望着他,目光温和,却隐约掺杂着一些看不透的情绪,“子盛,你本是他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
纪茂闻言,陷入沉默。
从小到大,弟弟一直与他无话不说,可这次,他宁愿求助于表妹、表弟甚至姑母,却不再对他坦诚。母亲走后,弟弟转头就住进颜府,就像是自以为多余,不愿留在别庄打扰他一般。
但这又怨得了谁?他和母亲作为弟弟朝夕相处的家人,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反常,反倒是姑母这个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远亲一眼看穿。
姑母的话音犹在耳边回响,纪茂缓缓叹出口气,温声道:“阿荣,既然你今日无需点卯,不如随我回别庄,阿兄有些话想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