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查实,永宁长公主罪证确凿,今上震怒,借此案大举清洗前朝势力,株连者成百上千,还将伯父谥号更改为“灵帝”,亲自撰文鞭挞他的种种恶行。
文中写道,先帝即位,承袭的是祖辈国祚,而那些昏聩无能、横征暴敛的庸碌之君,作践先贤基业,与天命背道而驰,才是彻头彻尾的名不正言不顺。
末了,他坚称要与“前朝”撇清关系,枉顾众臣劝阻,大笔一挥,将灵帝在内的几任皇帝剔出宗庙,成了臭名昭著的孤魂野鬼。
此举堪称史无前例,却也带来了显而易见的好处。
与前朝沾亲带故的皇族世家,无法再仗着身份横行霸道,即使侥幸逃过建昭七年的清洗,也只能夹紧尾巴做人。
今上整饬旧政、迁都洛阳,朝中几乎没有任何阻挠的声音。
至于顾绍,因勇于告发,得了个虚衔封赏,便再无下文。
他卡在一个不尴不尬的时间点,未能阻止先帝遇难,还成了临阵脱逃、背弃旧主的叛徒,落得里外不是人,任谁提起,都免不了嘲弄一番。
颜珞笙记忆中,顾振远与父亲关系寡淡,顾绍生前,顾振远常年漂泊在外,他去世后,顾振远除了每年清明例行上柱香,说他半个字都嫌多余。
就好像有这样的父亲,是他终生难以刷洗的耻辱一般。
因此顾振远费尽心机,不大可能是为了顾绍,但她目前掌握的信息有限,更多也无从得知。
眼下只能确定,顾兴的出现并非巧合,他既是顾家旧人,那么他来到纪家、接近诚伯,八成是受了顾振远指使。
“少爷,您请看。我左右比较,城西这块地无论位置、大小都是最佳之选,定能让老爷满意。”
颜珞笙回过神,只见纪茂从诚伯手中接过一沓纸,半晌,点头道:“的确,该处离西市较近,可提供不少便利。既然如此,何不尽早买下?”
诚伯无奈道:“这块地属于忠勇伯,本已定好价钱,他却一再出尔反尔,似乎笃定我别无选择,竟将售价提升至每亩两百贯。”
“两百贯?”纪荣难以置信地叫道,“他怎么不去抢?”
诚伯叹气:“少爷有所不知,这忠勇伯原是前朝旧臣,其夫人康宁长公主,乃是先帝庶妹。如今他虽无实权,可到底勋爵加身,非我平民百姓得罪得起。”
纪茂沉思片刻,抽出另一张纸:“不必与他纠缠,我看这块也挺好。”
诚伯苦笑道:“之前未能谈妥,忠勇伯大肆宣扬此事,现在人尽皆知我急需达成买卖,纷纷坐地起价,您相中的这块,也要每亩一百五十贯。”
纪茂和纪荣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无耻行为。
忽然,颜珞笙开口打破沉默:“诚伯,您抽空约他再谈一次,我有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诚伯愣了愣,劝道:“表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但此人老奸巨猾,您只怕不是对手。”
“那您预计如何?”颜珞笙反问道,“本朝严抑兼并,对土地买卖诸多限制,放眼整个长安,仅有幸存的前朝旧人还能拿出些许田地。他们唯忠勇伯马首是瞻,若不从他入手、杀一儆百,今后您只会寸步难行。”
诚伯看她面色沉稳、话音冷静,全然不似闺阁少女意气用事,心念微动,暂且收敛了疑虑:“愿闻其详。”
颜珞笙道:“蛇有七寸,想让忠勇伯松口,须得弄清他怕什么。这些人原本风光无限,一朝改朝换代,从云端跌入尘埃,心理落差可想而知,建昭七年的清算,更是让他们人人自危,此生功名利禄已无望,还要时刻担心性命不保。”
顿了顿:“忠勇伯看似跋扈,实际却在遮掩内心不安,他习惯了挥金如土的生活,如今被迫由奢入俭,难免适应不来,他大量抛售土地,漫天要价,想必府中已捉襟见肘。诚伯,您若继续拖延,他定会率先沉不住气。”
诚伯叹道:“表小姐所言在理,我也想过这茬,但我与他身份悬殊……”
“公平买卖,当无论身份、一视同仁。”颜珞笙笑道,“何况说起身份,他作为前朝余党,更该收敛锋芒安稳度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招摇。您若心存顾忌,不妨带我同行,我虽别无所长,但对本朝律令却还略知一二。”
诚伯心思机敏,顿时明白她的意图,想了想,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