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珞笙轻蔑一笑。
“小的没有骗您!”掌柜急忙道,“小的对天发誓,如说一句假话,小的就……就不得好死!”
颜珞笙沉默片刻,轻声道:“是谁?”
掌柜深吸口气,浑身打颤:“小的不敢说。”
“你耍我吗?”颜珞笙语气温和,但江南吴侬软语,被她现在这副男女莫辨的沙哑嗓音说出,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令人遍体生寒。
掌柜语无伦次道:“小的听人差遣,旁的一概不知,今日若说出贵人姓名,只怕回去也没法活了,横竖是死,不如您发发慈悲,给小的一个痛快。”
他咬紧牙关,等待刀刃从脖子上划过。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
肩头一松,匕首被移开。
掌柜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却听那个声音道:“莫非……是当朝右仆射/颜晟?”
掌柜蓦然一僵。
“看来我没说错。”颜珞笙幽幽道,“那还真是不好办了。”
掌柜听出几分强作镇定的意味,仿佛看到一线生机,忙道:“只要您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向您保证,绝不把此事对任何人讲!”
对方却没有应答。
长久的沉寂,他再次失去希望,默然垂下头。
“也成。”那个声音适才缓缓响起,“但如果你违背誓言,让颜晟知晓……”
顿了顿:“在他找到我之前,我定会带你一同上路。”
掌柜松出口气,点头如捣蒜。整整一晚,心情大起大落,他已近乎虚脱。
一只瓷瓶凑到了他的嘴边。
“这……这是……”
“昏迷药。”颜珞笙道,“识相点,不然我只能再打晕你一次了。”
掌柜别无选择,牙一咬心一横,仰头吞下冰凉的液体。
没多久,他头一歪,失去了知觉。
走出柴房,已是月上中天。
颜珞笙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抬头看了看颜玖竹和纪荣。
方才镇定自若的模样荡然无存,她的神色是难以掩藏的疲惫,一双眼眸却清澈透亮,带着些许探寻,似乎在等待他们发问。
“有什么话回府再说。”颜玖竹温声道,“我给你倒杯水来。”
颜珞笙垂眸,望着地面上随风摆动的树影。
纵使早有准备,这一刻,她心中还是像被什么攫住,有些难以呼吸。
掌柜并没有对她说实话,他坐镇望云楼多年,怎会对父亲的作为一无所知?
但已经不重要了。
她缓缓叹出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更难的还等在前面,她没有时间悲伤春秋。
余光瞥见一个人影,似乎将什么东西放在了石桌上。
她以为颜玖竹倒水回来,顺手拿起,不料竟是只酒壶。
鬼使神差地,她略一停顿,毫不犹豫地灌入口中。
前世她本就很少沾酒,后来入了宫,旁人见她身子虚弱,更是不敢相劝。
陌生又辛辣的味道,她瞬间呛咳出声,混沌的神思却随之变得清明。
她笑了笑:“阿兄真是……”
话说半句,一抬头,顿时愣住。
姜义恒在她身边的石凳坐下,无奈轻叹道:“我看今夜月色正好,本想在庭中小酌几杯,谁知有人捷足先登,占了我的位置,还不由分说抢走了我的酒。”
颜珞笙转头,身后空无一人,纪荣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既然你喜欢,让给你便是。”姜义恒晃了晃手中盛着清水的杯子,“那这个归我了。”
话虽如此,却还是轻轻搁在了她手边,目光片刻不离地望着她,似乎怕她突然起身离去。
月色如水,他的笑意氤氲,眼眸中却有着清冷的光华。
不知为何,颜珞笙无端生出错觉,仿佛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唯有他能够明白她心中所想。
她收回视线,沉默地喝了一口酒。
余光瞥见桌上多了样物品,然而尚未看清,一阵风吹来,将那东西卷走。
她反应极快,下意识接住。
一只用纸张叠成的如意,安静地躺在她手中,看材质,似乎正是她那几份假公验。
颜珞笙哑然失笑。
“如意,如人之意。”姜义恒眼底染上暖色,如同春雪初融,刹那间,仅存的冷冽消失殆尽,他一字一句道,“阿音,你定能得偿所愿。”
他的声音落在耳边,温柔得不可思议,颜珞笙直觉,刚才屋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但她没有问,也没有抬头,只轻声道:“殿下也是。”
皓月西沉,夜色悄然褪去,直至天光乍破。
鼓楼传来报晓,伴随着寺庙里的悠扬钟声,里坊大门渐次开启。
掌柜悠悠醒来,身下冰冷坚硬,周遭泛着泥土的气味。
昨夜的记忆骤然浮上心头,他倏地坐起,心有余悸地捂住脖子。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昨天傍晚,他在这里被人打晕,然后就不知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