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与正文的前世剧情略有出入,作为平行时空看就好】
承业十年,十二月。
夜幕已低垂,月上树梢,清辉流转,映出庭中雪色晶莹。
颜玖竹进屋时,颜珞笙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桌边。
她被书中内容吸引,看得津津有味,翻过一页,才抬眼望向兄长,奇道:“阿兄这个时辰来找我,是有何事?”
“我本想早些,奈何临时被父亲传去考校功课,直到现在才放出来。”颜玖竹叹口气,饮下素月斟好的热茶,试探道,“阿音,我听说城郊的梅花开了,明日一同去看看吧。”
“要去你自个去,”颜珞笙说着,目光重新落在书页上,“天寒地冻的,我可不想出门。”
不假思索地拒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妹妹的反应全在预料之中,倘若她爽快答应,才是难得一遇的奇观。
平时,颜玖竹碰了钉子,也不会再劝,但今次承诺于人,他还是打算争取一番。
视线掠过书衣,他计上心来:“我设法为你凑齐这套书,如何?”
她正在读的是一部游记,之前偶然寻获,令她爱不释手,只可惜缺失了几卷,并不完整。
颜珞笙不为所动:“阿兄如能找到,早就拿给我了,才不会以此作为交换条件,让我冒着风雪严寒陪你去看劳什子梅花。”
颜玖竹被戳穿,也没有辩解,笑着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是我见你在屋里闷了许多天,想带你外出透透气,阿音,当真不考虑一下?”
颜珞笙回以微笑,旋即,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颜玖竹无奈,只得放弃。邀请妹妹同行是太子的提议,他虽不知对方作何考量,但想到入冬之后妹妹就未曾出过府,便答应下来,抱着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或许她会乐意去城郊散散心。
然而妹妹态度坚决,非他一己之力能够动摇。
好在他已经提醒过太子,以妹妹的脾性,八成不愿挪窝,除非告诉她是太子相邀,出于礼节,她定会露面。
却被对方制止:“令妹赏光,是我的荣幸,若拒绝,也只能说我无缘与她结识,既然这样,我又何必拿身份压人、强迫于她?”
颜玖竹看着妹妹,小时候,她曾是个性情活泼、逢人便笑的女孩,与现在端庄娴静的模样大相径庭,他思及其中因由,心里五味陈杂,默然一叹,温声道:“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颜珞笙应下,待他离去,又看了一时半刻,才洗漱就寝。
朦胧中,她听到一阵喧闹,素月的声音隐约传来:“小姐,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她猝然睁眼,目之所及,素月满面泪痕,未等她出声询问,母亲已疾步走来,令人为她换上婢女的衣服。
颜珞笙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阿娘,怎么回事?”
“外面都是禁军……”颜夫人深吸口气,摇摇头,“来不及解释了,阿音,你鲜少在人前露面,扮做婢女,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颜珞笙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如坠梦中。
禁军包围颜府,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素月飞快地穿上了她的衣服,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娘,阿兄呢?阿兄在哪里?”
“搜查的人正往这边来,”颜夫人嗓音沙哑,“他争取不到太多时间,快走,否则来不及了。”
颜珞笙被婢女们架起,径直拖向门外。
她挣扎着回头望去,可视线愈发模糊,泪水将母亲的身影阻隔。
之后的情形混乱不堪,淬着寒光的兵刃洞穿她的身躯,鲜血蔓延开来,很快冻结成冰,她的意识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俯瞰那个无声无息的自己。
随即,画面突转,父母兄长和素月穿着囚服跪在行刑台,刽子手举起刀,毫不留情地落下。
她一声惊叫,蓦地醒来,窗外天色微明,风雪已经停了。
……原来是在做梦。
素月听闻动静,匆匆而入,见她满头冷汗、眼角还挂着泪痕,急忙用帕子沾了热水为她擦拭:“小姐身子不舒服吗?是否需要奴婢请大夫过来看看?”
“无事。”颜珞笙试图平复呼吸,心跳却仍有些急促,梦境过于真实,让她惊魂未定。
素月收起帕子:“还不到辰时,小姐可要再躺一阵?”
“不了,为我更衣。”颜珞笙吩咐道,“派人去给阿兄传话,请他等我片刻。”
一个时辰后,颜珞笙来到前院,颜玖竹已在等候,待她走近,好奇道:“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出去放放风也好。”颜珞笙的目光在兄长身上长久停留,复而笑道,“阿兄所言可还作数?”
“当然。”颜玖竹信誓旦旦道,“我无论如何也要为你找到那书。”
颜珞笙莞尔,与他一同出门,各自登上提前备好的车马。
颜玖竹令车夫向城外驶去,驱马伴在旁侧,颜珞笙靠在软垫上,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她并非执着于几本书,而是被那个噩梦勾起恐惧,如果颜家在一夜之间遭难,她没能见到兄长最后一面,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因为拒绝了他头天晚上的邀请而后悔终生。
书还有大把时间看,陪伴母亲和兄长的机会却越来越少,她须得好好珍惜。
梦是假的,但父亲已经开始考虑她的婚事,她留在家中的日子所剩无多。
她昨夜没有睡好,此时有些犯困,浅浅地打了个盹,被素月唤醒时,马车已抵达目的地。
素月为她整理了一下衣饰,裹好狐裘,扶着她走出马车。
天空碧蓝如洗,冬日的暖阳洒落,驱散几分寒冷,河面结了冰,对岸红梅如火般盛开,在纯白无瑕的雪地上绵延成灼目的艳丽。
确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颜珞笙行至颜玖竹身畔:“阿兄,走吧。”
“随我来。”颜玖竹道,“太子殿下与瑞王殿下也在,我们过去见礼。”
颜珞笙有些意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不远处亭子里立着的身影。
兄长与太子和瑞王交好,相约出游实属寻常,但兄长知她脾性,从不邀她一起。她以为此行仅有他们兄妹,没想到会与这两位贵人遇上。
颜珞笙平日深居简出,该有的礼数却还是知晓,她点点头,与颜玖竹朝亭子走去。
姜义恒望见马车时,颇为出乎意料。
昨日他让颜玖竹邀请颜小姐,其实压根没抱希望她会同意,毕竟京中人尽皆知,右仆射千金鲜少公开露面,即使是宫宴,也不见她随父母兄长出席。
车帘掀起,颜小姐搭着婢女的手款款下车。
少女黑发雪肤,仅是一个侧颜,便已显现出明艳无双的绝色,她披着一件白狐裘,衣裙却是耀眼的火红,打眼望去,竟比雪地上盛开的红梅还要秾丽几分。
他素来不大关注女子的外表,这次却极其罕见地多看了两眼。
“颜小姐?还真是稀客。”姜义恺的惊讶分毫不比他少,“阿兄,颜公子约我们打猎,却又带了妹妹,看样子他更改主意,要另做安排了。”
“没有,”姜义恒淡然一笑,承认道,“是我让他请颜小姐来。”
姜义恺怀疑自己听错:“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道阿兄被父亲说动,终于打算纳妃……”
“阿弟,不得无礼。”姜义恒轻声打断他的调侃,“只是一些诗文上的事,想与颜小姐讨教。”
这话不假,他一反常态,邀请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便是因为前些天偶然看到了她的诗稿。
颜晟的女儿自幼博览群书,诗文更是一绝,他久闻其名,却始终未曾得见,仅在旁人的只言片语中零星地听说过她笔下的词句,直到那张文稿传至他手上。
与寻常千金贵女不同,她的文风算不得秀丽清新,也没有伤春悲秋、顾影自怜之类的内容,反而透着浑然天成的旷达与洒脱,字迹行云流水、不掩锋芒,令许多男子看了都要甘拜下风。
她虽身形囿于一方宅院,眼界与心境却仿佛屹立于群山之巅。
那一瞬,他突然生出与她结交的念头,潜意识里有种预感,彼此定能成为知己。
而今,机缘已然来临。
兄妹二人走进亭中,颜玖竹道:“太子殿下,瑞王殿下,这位是舍妹。”
颜珞笙落落大方地行礼:“臣女见过二位殿下。”
“颜小姐不必客气。”姜义恒话音温和,“久闻才名,今日有缘相见,不知可否请小姐赐教。”
他如此开门见山,颜珞笙微微一怔,却放下心来。
兄长既与太子和瑞王有约,断不可能瞒着两人贸然添她一个,相反,兄长明知她会拒绝,还千方百计劝她出门,或许正是太子或瑞王的意思。
自己与两人素不相识,想不通他们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找她。
如今疑惑得解,她垂眸道:“殿下谬赞,臣女才疏学浅,不敢在殿下面前卖弄。”
姜义恒不以为然:“颜小姐这般自谦,是在质疑我的眼光了。”
颜珞笙本是试探他的态度,闻言也不再推拒:“得殿下赏识,臣女不胜荣幸。”
寥寥数语,她对太子的印象已颇好,他直白坦荡,她便礼尚往来,收起话里话外的机锋。
拐弯抹角未免太累,以文会友,合该拿出些许诚意。
“看来阿兄无暇与我们纵马了,”姜义恺揶揄道,“颜公子,你我先走一步吧。”
颜玖竹看向颜珞笙,见她神色无异,便与瑞王离开。让他留下听这两位才子才女谈论诗词歌赋,实在强人所难,太子的品性他自然信得过,何况还有下人守在亭外随时待命。
颜珞笙初次同太子见面,对他却不算陌生,父亲和兄长每每提及他,都是极尽美言,她见过他赠予兄长的墨宝,的确当得起坊间流传已久的夸赞。
既然有缘相会,她也着实想与他交流一番。
亭中桌凳已被清扫干净,两人各自落座,颜珞笙令素月取来车上的文房四宝及茶具。
少顷,茶炉升起袅袅白雾,清幽的香气弥漫开来。
日头渐高,时间悄然而逝。
颜珞笙始料未及,她竟会对太子产生一见如故的感觉,起初她顾及尊卑,言语间牢牢把握着分寸与边界,到后来,不知不觉聊上兴头,便开始畅所欲言。
他的嗓音清冷,语气和态度却春风和煦,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意味,逐渐打消她的戒备与堤防。
两人从诗文谈论到书画,诸多观点不谋而合,良久,颜珞笙端起茶杯,内心颇有些相见恨晚。
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余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太子,又飞快地收回。
他的五官生得极好,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星辰入海,让人一看便挪不开视线。
她心知此举僭越,压下莫名起伏的心绪,不敢再四处乱瞟。
正出神,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坐了许久,也有些乏了,不知颜小姐可愿去林中走走?”
颜珞笙点头应下,起身随他前往对岸。
红梅开得正盛,微风吹落枝头细雪,隐约有暗香袭来,置身其中,顿觉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