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2)(2 / 2)
府上仆从一身朴素, 不带一点装饰, 垂首静走, 没有一点声音,整个国公府肃穆安静。
夜风吹来呜咽的声音,那是孤魂野鬼穿过上空时发出的尖锐嗓音。
香火渐起, 庭院中隐隐檀香。
庄重肃穆的情绪笼罩心间,祝久辞慢慢走至祠堂,他远远望见国公爷双手秉持香礼,郑重三拜,而后起身将三支香插于香鼎。
牌位上写着祝家先祖的姓名,亦写着百千丧生于沙场弟兄的姓名。
还有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空牌位。
在飘渺的烟火浓雾之中,他看见自己素来威严的父亲肩膀微微颤抖,粗糙的双手摸过脸颊,拭去一滴浊泪。
他亦看见平日里欢声笑语的娘亲跪在那些他所不认识名字的牌位前,一边诉说着往事,一边涕泪俱下道歉。
女将军说,她替他们好好活下去了,却没有完成当初他们最后的心愿。
二十年前,南虢国突然发难,北虢国一时之间被打得措手不及,朝堂当即立断,命国公爷与国公夫人率兵出发,南北虢国大战一触即发,一时之间举国上下同仇敌忾,无数青年踊跃入兵。
他们大多是不到二十的青年,青春年少刚刚开始,未尝过痛苦,也未尝过香甜,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滋味,也不知灯红酒绿的奢靡。
他们无子无女。
副将倒下去的时候,狠狠咬住敌人的脖颈,二人一同倒在血泊里同归于尽。
卫千总倒下的时候面带笑意,口中念着他们的呼号。
更多的是无数无名的沙场儿郎。
他们说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此生值得,唯独对不起家中老父老母,未留下一子半女,家族百代断于今朝。
他们笑着说,女将军要替他们好好活下去,要多生几个孩子,祝将军与她的孩子就是他们万千将士的孩子。
风雨飘摇,二十年过去,祝久辞站在漆黑的庭院中,看见灯火明亮的祠堂之内,北虢国的两位大将军无声流泪。
当年的承诺并未办到,巾帼女英雄只艰难地产下一子。
潭中莲花灯飘动了,那是壮士的孤魂顺着灯的指引回家来了。
祝久辞如今才知道娘亲为什么那么爱孩子,每日催着他回家,催着他带伙伴来,会每日围着他和梁昭歌换上一套套新的衣裳。
那些看似玩笑的要将他伙伴收作干儿子干女儿的话,原来并非空话。
她眼中看见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当年战死沙场万千弟兄的孩子。
祝久辞回到西苑,庭院中昭歌捧着莲花灯发呆。
昭歌说他不知道中元节。
祝久辞便耐心给他解释,从地狱的门解释到孤魂野鬼,从寺院的香火讲到河中的莲花灯。
苍白的手捧着莲花灯,那人说,点燃它,曾经逝去的人就会回来吗?
祝久辞说是。
梁昭歌小心翼翼点燃了莲花灯,捧在手里却不知道要放去哪里。
祝久辞以为他会顺着水亭把莲花灯放进潭中,梁昭歌却捧着莲花灯小心翼翼走到青花水缸前。
这个青花水缸早已不是当初梁昭歌初入西苑的水缸了。
那日祝久辞在醉仙楼梦魇,一路冲冲撞撞跑回西苑,把青花水缸撞翻在地摔得粉碎。
府上仆从利索收拾完一片狼藉,又换上了一模一样的水缸,一切如常从未变过。
漆黑的夜散乱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他们二人站在水缸前,低头看着莲花灯在水中缓慢转圈。
怎么不放到潭中?
活水通至府外,莲花灯飘出去,他们就进不来了。梁昭歌蹙着眉头分析。
祝久辞突然觉得梁昭歌其实是一个永远都没有长大的小孩子。
他点点头,和他一起守在这一小方天地里。
一青缸,两个人,慢慢等着故人来访。
此番夏自友提出要去金陵,其实是夏老爷子又作妖了。
虽然祝久辞他们一伙人帮着夏自友建起毛茸茸书坊堵住了夏老爷的嘴,但是夏老爷经商一生自是比他们一帮毛孩子精明多了。
夏老爷子坐在府中运筹帷幄,轻轻摸一摸胡须便想出了损招。
哼哼,断了你茸鸭的货源!
哼哼,自己去金陵进货吧!
哼哼,不敢了吧!来求爹爹呀!
不过夏老爷子的小心思并没有得逞,夏自友虽然文文静静的,但也确乎是夏老爷子的亲生儿子,自然遗传了夏家铁血血统。
小胖子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去金陵就去金陵!
再转头,哭唧唧给祝久辞写飞信。
祝久辞:早晚有一天得落入夏老爷子暗杀名单。
路引一事祝久辞没好意思再去劳烦曲小将军,这几日新兵进京,曲惊鸿一直在校场训练,格外忙碌。
夏老爷子有意考教夏自友,自然不会以商队的名义替他去办。
萧岑那厮还在给他爹准备大寿,着实是无暇分身。不过听说他们要去金陵,便把那本《东南考物志》托人送了过来,说是他梦寐以求的仙山就在金陵,他们买鸭子的中途倒是可以去逛一逛,山清水秀,着实有灵气。
弟兄们靠不上,祝久辞只好自己去府外奔波。几日下来人都瘦了一圈,路引却没办好。
梁昭歌无意间和国公夫人提到了此事,国公夫人哈哈一笑提着双刀就出了门,不过三日下来就把路引办好了。
把那张宝贵的纸交给祝久辞的时候,还埋怨他做什么事都不找父母帮忙,完全没有把她这个娘亲放在眼里。
哼唧。
祝久辞好不容易把娘亲哄走,郑重捧着路引去找梁昭歌,婆婆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弄丢了。
梁昭歌苦笑着点点头。
你认真一点!祝久辞看着面前笑盈盈的人完全没有端正态度的意思,忍不住伸爪子去阻下那人的笑容。
梁昭歌仍笑着,反手抓住他的手,晓得了,小公爷。
祝久辞狐疑地看他一眼,仍是不放心。
好,昭歌发誓。梁昭歌一手按在胸口,一手将祝久辞拢在怀里。
古代车马并不方便,往往路途不算遥远的旅行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时间暂且不说,路途上危险重重,前路更是不定。
以是古人出行往往都把最珍贵的东西背在身上,并非不怕歹徒抢劫,而是自己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回到故土,以是最珍贵的东西往往都要随身携带。
不过祝久辞此番是跟随夏家的商队前往金陵,队伍壮大且有靠谱的镖局护送,安全问题不用担忧。
但毕竟是第一次出行,祝久辞还是很兴奋的。他也想效仿古人将自己最珍贵的物品带在身上。
那便颇有一番独闯天下江湖儿女的气概。
不过挑选最珍贵之物一事确实把祝久辞难倒了。
何为最宝贵的呢?
金子?非也非也。
宝玉?似乎也不稀罕。
转了一圈,祝久辞把目光移向了红木书架顶上的木匣子。
他搬来挑高椅子就要往上爬,梁昭歌眉头一跳,跑过来阻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爬上爬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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