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沉郁闷的结果就是大献殷勤,兰庭这样的情绪反应哪能让春归有所觉察,所以她仍是八风不动的端坐着品茶,露出无知的笑脸:“甚好甚好。”
完全忘记了今日是费嬷嬷首日上岗,这个负责督促庭大奶奶的“菩萨”正目光炯炯检阅斥园里的人事,就连天真浪漫的菊羞都意识到危机,说话时音量都矮了八度,反而是最该谨言慎行免得被抓住把柄成为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的春归,经兰庭这么一打岔,把费嬷嬷忘在了九宵云外。
结果没多久茶室里的安闲自在就被打扰了,费嬷嬷不同曹妈妈,没有追着兰庭进行“君子远疱厨”这条其实是源于误解的教育,她是直接向庭大奶奶进行了劝谏:“凡为女子,习以为常,摩锅洗镬,煮水煎汤,莫学懒妇,不解思量。大奶奶虽说为主,日常饮食自有仆妇侍候,不过大爷既然亲自下厨烹饪,大奶奶怎能视若无睹呢,还请大奶奶遵循内训,前往厨房帮手。”
一番引经据典简直让春归无
法辩驳,只能灰溜溜跑去厨房履行身为人妇的职责,又因费嬷嬷只是份内的劝谏,春归还不能表达不满,当兰庭一再要求她不需劳动时,她只能陪着笑脸言不由衷:“闲着也是闲着,倒是给你打打下手还有个说话的人。”
结果事实证明不情不愿劳动的人是会倒霉的,原本对于烹饪之事不在话下十分熟练的庭大奶奶居然马失前蹄,当个帮手还能把手指给烫了一下。一旁的兰庭眼疾手快,立即拉了春归的手指浸在冷水里,细细察看一番,见幸好烫得并不严重,只是指尖娇嫩的皮肤微微泛红,兰庭轻轻吁了口气,因是半蹲着,需要稍抬着眼睛去看春归的脸:“还疼不疼?”
又并不待春归回应,便捉了那只手指近嘴边轻轻呵气,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男子微微有些凉意的嘴唇在指尖上稍稍一碰。
似乎两人都愣怔了一下。
春归不由得双靥飞红,倒像是被烫了脸一般。
兰庭的笑意就渗进眼睛里去了。
因为“光荣负伤”,春归终于被兰庭意志坚决的劝离厨房,也不知他是不是意识到了费嬷嬷正严格执行督促的职能,才使春归不再能随心所欲的想偷懒就偷懒,总之兰庭没忘告诉费嬷嬷大奶奶烫伤了手的情由,能够使春归光明正大的饭来张口。
正在清清静静“养伤”的时候,春归却见梅妒掀了帘子进来,交待说春归叮嘱给她兄长的任务顺利完成,春归由衷赞道:“守诚哥办事仍是这样利落。”
且说稍早之前,在太师府外通往不少下人杂居的大院子途中,那条还算宽敞的巷弄里,一个浓眉大眼高挑健壮的青年人心事忡忡往那头走,本不曾留意扶着巷壁一瘸一拐颠簸前行的另一个青年,擦肩而过时却被喊住了:“兄弟,能扶我一扶帮帮手不?”
大眼青年倒不是冷漠的人,忙伸出援助的手去,又低头看了看瘸腿青年的脚腕,其实也看不出伤势如何,便问道:“这怎么弄伤了脚,又是要去哪里?”
“我是奉了主人的嘱咐去市集上买办些需用,也是图便利才走这条道儿,没想刚出了巷子口,竟发觉钱袋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心急着沿了来路找,不留意又把脚给崴了。”
“你是从北向来的?难不成也是太师府的下人?我怎么看你眼生呢。”
“我是庭大奶奶的陪房,入府还没多久,寻常也不在府院里头当差,兄弟理当没见过我。”瘸腿青年很是健谈的样子:“我姓宋名唤守诚,兄弟怎么称呼?是在哪处当差?”
“我姓姜名东,现在不过是给府里的买办跑腿儿。”姜东话刚说完,便见几步外的墙根下躺着个青布囊,忙赶几步拾起来:“宋兄弟瞅瞅这可是你的失物?”
“可不正是。”宋守诚接过钱袋子,如释重负的模样:“大奶奶虽宽和,便是这钱丢了也不会责罚,但我老子娘怕又要怨我这么大个人跑腿都跑不好,受他们一番聒躁了。”就抖出块碎银子来答谢姜东的热心相助:“今日多亏了姜大哥,这点小
钱其实也不成敬意,等日后得了空,小弟再请姜大哥痛快喝一场酒。”
姜东连忙推辞:“举手之劳还得了兄弟你的钱,我成什么人了?不过你伤成这样,还是莫要走远路的好,你要信得过我,我替你跑这一趟买办需用就是。”
“哪能信不过姜大哥呢,就是又要劳动了。”
“咱们都在太师府里当差,说什么劳动不劳动,我先扶你回去再跑这趟差使,不知耽搁不耽搁?”
“不耽搁不耽搁,姜大哥是痛快人,我也不说矫情客套的话了,今日咱们有缘认识,今后就算知己朋友。”
原来春归昨晚答应了紫莺“拔刀相助”的话,想着既然如此便得设法及时阻止姜东通过管家的路子调进府院,尽快让紫莺消除妄执避免魂飞魄散也是一桩功德。说来她要干涉这桩外院的人事也并不难办到,只需要在兰庭面前提一声儿也就是了,不过凭白无故的开口当然不行,这才想到让宋妈妈的儿子先去结识姜东,这会儿子听说事情办得顺利,便赶忙趁这晚吃饭的时候开展计划。
先是殷殷勤勤地替兰庭斟了盏酒,再是服务周道的往他碗里夹了片肉,一看就是有事相求的模样,开口时也便顺理成章了:“因着柴生哥受兄长所托,先来京里置办一份产业,我想着柴生哥人生地不熟的免不了请个帮手,本还打算着让宋大叔留意再雇个可靠的人,没成想今日守诚哥遇巧结识了府里的下人,叫姜东,眼下说是跟着家里的买办跑腿,性情很是仗义实诚,又熟悉京城的路况,倒是个现成的人选,守诚哥便向梅妒推荐了他,我也信得过守诚哥的眼光,便想着向迳勿开口调来此人为我所用。”
日里万机的赵大爷自是不能熟知家大业大的太师府里所有奴仆,并没听过姜东这一尊姓大名,不过春归既然开了口,且是这样一桩小事,当然一口答允下来。
“柴生哥既然已经抵京,这事还是尽快促成的好,指不定立即便能用得上他这人手了,好比赁居落脚的事儿,有姜东帮着,便能顺利许多。”春归连忙趁热打铁。
“外院的人事如今是九叔经手,我让汤回知会他一声儿就是了,明日就能办成,正好设宴接风的时候你跟柴生交待,让他把人领走就是。”
事情进展顺利,春归便在脑子里嘱咐渠出知会紫莺,没想到渠出过来回话的时候却道:“紫莺说了,她虽感激大奶奶言出必行,还为她这么个罪有应得的人考虑周道,只可惜是否能够消除妄执也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恐怕没亲眼看着姜东彻底放弃刺杀二老爷的计划,她这妄执是消除不了了。”
春归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就算她已经拟定了计划,却不能亲自去劝阻姜东复仇,这其间还必须利用“道术了得”的莫问出面,又至少得等到明日才能对莫问面授机宜,没法子一蹴而就,也不知能不能赶在紫莺的大限日期之前。
心里存着事,难免心不正焉,于是庭大奶奶今日第二次马失前蹄,吃着吃着就把碗给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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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携手游园
春归还没缓过神来,兰庭已是一探身再次捉住了她那只“不幸负伤”的手,紧跟着人便绕着桌子转了过去,他弯下身,襟怀里透出淡淡的沉水香,仿佛是这淡香才让春归回过神来,很为自己的失手脸红:“吃个饭还能把碗掉地上,这回我可是出丑了,迳勿笑话一回就是,日后可不能再提这桩糗事,我发誓,不是急着和迳勿争抢吃食的缘故,也怪迳勿的手艺太好,让我吃着吃着就恍了神儿,琢磨起这道煮干丝怎么能做得这样鲜美呢,硬是不觉只是豆腐为主料。”
兰庭这回却没被逗笑,眉头微微蹙起:“起初看你烫伤并不重,怎么这时还有痛感呢?”
这可真是误解了,春归忙解释:“哪里有烫伤,也早就不痛了,真的是在琢磨这道菜是怎么烹饪成,我最吃不惯的就是豆腐里的那点涩味,但这道煮干丝却尝不出一丝涩味来,只保留豆腐的鲜嫩口感。”
见屋子外候令的青萍被砸碗的声音引动刚掀帘子,却立时被“执手相看”的场景震惊得甩了帘子就跑,春归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娇羞这起事,呵呵笑着收回了自己手,为了显示的确没有烫伤,还极其灵动的舞弄开手指:“真没事真没事一点事没有。”
本就已吃饱喝足,倒也不用再吩咐奴婢另添一副碗筷,兰庭眼见着春归竟然要亲自动手去拾碎碗,终于是失笑:“便是拾起来,难不成辉辉还能把碎碗恢复原状?失手就失手了吧,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没人笑话你。”
此时天色尚早,残月只在天上显出浅浅的影廓,兰庭像是突生了兴致,提议把饭后消食的地点定在怫园,两人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散着步过去,刚到了门口,却正巧撞见四叔四婶,夫妻两竟然是十指相扣,便是撞见了晚辈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兰庭和春归上前见礼,兰庭问道:“四叔四婶这就散完步了?”
“今日我正好休沐,陪你四婶去冠秋馆炙肉来吃,眼下是酒足饭饱了。”答的人是四叔。
四婶笑眉笑眼,问侄儿侄媳:“你们怎么这时辰才来园子里逛?若早
些过来,指不定还有口福呢。”
四叔侧面看了一看四婶,浅笑道:“早前还和我争来抢去,这会儿子倒大方了?”
“这段时日去庭哥媳妇那儿蹭了不少美食,我对她还能吝啬起这几片肉来?不像你总是言而无信,说了多少回给我捎吃的都抛在脑后了?逢见休沐倒来蹭我的炙肉,还有脸吃庭哥儿夫妇两的醋,你这叔父也不怕晚辈笑话你为老不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