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到底没忍住,又停在原地,环视了一周这有些陌生的摆设。
其实,如果不说这是老太太的房间,说是医院的一间顶级配置vip病房,也是足以让人相信的。
毕竟,这模样已经与记忆里的国风写意、极尽低调奢靡全然不同,没了曾经挂满墙壁的昂贵字画,也没了一贯素青色的绸缎锦被,连老太太一向视如珍宝的白瓷花瓶也不见了踪影——虽说大概是都被迫给这密密麻麻摆满了大小空间的医疗仪器与设备让了位,但也实在太彻底了些。
小谢跟在她身边,也不由来来回回扭着头,看得诧异不已,恍惚门里门外,突然走进了某个异空间。
脚下一个没注意,还踢翻了一个不知打哪滚来的药瓶,骨碌碌一阵滚,撞到病床边。
“啪嗒”一下,瓶盖被撞松,红蓝色的胶囊也随即滚落一地。
“……!”
稀里哗啦的声音,更是毫无顾忌、霎时便惊醒了自他们进门来,便一直闭目不语的老太太,老人家骇然双眼大睁,插满了针管的右手,瞬间直愣愣挥起——
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是谁,那手臂才复又重重发起抖来。
“唔、唔。”
纪司予:“……”
“唔唔唔!”
她同时患有咽喉癌和中风,两种病,对于人的表达能力主被动两方面,都造成了不可预计的打击。
这两年多次进行手术,声带早已损坏,到如今身体江河日下,发出几声嘶嘶气音,已经是耗尽最大能力。
可即便如此,昔日被她称作“手中瑰宝,喉头鱼刺”的小孙儿,临死也想再见一面的孙儿,如今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病床边。
那一眼没有愧疚,没有怜悯,更没有半点痛悟,有的只是对人世间生老病死习以为常的冷清。
卓青领着小谢,后脚走到病床前,不过一眼,便忍不住别开视线。
——记忆里,哪怕九十多岁,依旧一向注重保养,永远雍容华贵,恨不得长命千岁的老太太,这次的病却实在来得不可控制,仿佛一夕之间,人已是到了枯朽的边缘,再无转圜之地,枯黄的面皮上,写满了不可抑制的死气。
说不害怕是假的,说不觉得可怜……当然也是假的。
“太婆?”
可同样争着凑到老人跟前去的小谢,却似乎还远没有形成这样深刻的对于死亡的认知。
他只是挤在父母中间,毫不介意地,用温热掌心捂着太婆皱巴巴的、树皮似的手,想了想,问了句:“你看起来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老了好多……对不起啊,生病,是不是很难受?”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关于人世间的病痛最沉重的一问。
一颗浑浊的眼泪,从老人眼角蜿蜒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欠他一句道歉的亲人啊,并不是每一个都无知无觉。
这世间确实没有原谅,只有算了。可是哪怕是算了,最好最好,也能带着一丝宽慰吧。
今天也盼望着花好月圆的小格扛着更新来见你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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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89
“太婆, 没事的哦,你别哭了。你知不知道呀,现在的医生可厉害了, 只要你、呃, 只要你好好吃药好好打针,就一定会好起来的!而且,今年我马上要有妹妹啦,我想如果妹妹长得像阿青, 肯定会很漂亮的~你要好起来呀,到时候……到时候你就可以跟我一起和妹妹玩了。”
“唔、唔唔……”
“太婆,你说什么?”
人世的生死总是这么残酷。
无论曾经多么强势、冷酷、说一不二的人, 在病痛面前, 都不过是服从命运的蝼蚁,逐渐被剥夺向这世界说话的权利, 啼哭着来到人世,沉默着离开人间。
大人们都早已习惯于生离死别的场面,所以除了沉默无言以对, 多少陈年旧事依稀还在眼前, 哽在喉间的安慰,字字句句都是多余。
却唯独小谢踮起脚尖,努力把耳朵凑到了老太太唇边。
他是那么认真又那么坚持地, 想要把老人对自己喃喃说的话听清楚。
可是老太太却早已丧失了表达的能力, 哪怕她急于说话,豆大的泪水不住争先恐后从眼角滴落,颤颤翕动的嘴唇, 漫出一阵急促的气音,却依旧叫人听不分明其中的字字句句, 只有沉疴病中的死气扑面而来。
卓青不忍再看,默默别过脸去。
却又忽而一顿,不知想起什么,转而侧头看向走进房间以来,始终沉默的纪司予。
男人牙关紧咬,下颔弧度绷成冰冷的弧线。
“……”
一如他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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