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又是一阵轻喘,随即转了话头。
“我时日怕是无多,却是人之将死之言,从现下起,你待在我宫里头,我还是能护你一护的。”
皇后的意思,已然再明显不过,圣上对李云辞手中握着的雍州兵权是势在必得,倘或李云辞不肯应,圣上可是要在金陵对他下手么?
若真是要下手,那她定然也不得活命。
可若是眼下起便待在皇后宫里,那便犹如与李云辞划了分界线一般……
贺瑶清的一颗心渐渐往下沉,那种压抑之感又要扑面而来,却不过一瞬,想起李云辞那日在洪都驿站时那个吻,心底便好似油然窜起一撮小小的火苗,火光熠熠,将贺瑶清心头的慌乱与晦暗破开了一条缝隙,随即便是炽热无比的热意缓缓流淌至四肢百骸……
是了,便是他真的回不去雍州,便是他真的要死,她亦不想独活。
贺瑶清慢慢摇着头,继而缓缓起身,朝皇后又是俯地一拜,亦将头重重得磕在床榻前的地上。
一声,又一声。
皇后那半掀的眼眸从不解,到震惊,继而又到释然,唇瓣微微勾起,费力地朝贺瑶清伸出手将她扶起,哑声道。
“瑶清,你与你母亲真是像……”
贺瑶清从皇后宫中出来时,屋外已是薄雾冥冥暮霭沉沉之际,昏黄又稀疏的日光从高高的宫墙上头落下,将甬道间人的影子拉得纤细陇长,好似是在夹缝中苟延残喘着的人一般。
一女使将贺瑶清带至一处偏殿,推门引入内,只道今日晚间圣上设宫宴。
贺瑶清侧身问道,“梁王殿下呢?”
“殿下眼下应该还在前朝。”女使说罢,偏殿内便出来了两个女使上前来搀扶贺瑶清入内。
贺瑶清心下担忧着李云辞,又想着既要设宴,那应该不会对李云辞立刻下手才是,这才心下才稍安。
便任由那两个女使替她宽衣、沐浴。
晚间有宫宴,内命大臣皆在,女使便替贺瑶清面上略施了粉黛,绾了云髻,两鬓簪赤金衔珠的宝簪,额间缀金玉花钿,内着一件素色中衣,外穿水芙色对振式月白色宽腰收腰托底罗裙,辅一藕粉色挽带,待收拾停当了对着铜镜再瞧,那两个女使面上皆是惊叹不已。
贺瑶清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头却始终压着一块石头,眉头轻敛着。
正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叹,“我的王妃当真时时刻刻皆让我惊喜不已。”
骤然闻言,贺瑶清心下一颤,那声音低沉宛若空鼓,仿佛在贺瑶清的沉沉若水的心头投入了一颗圆润的石子,激几千层波澜荡漾不止。
遂回转过头,果然见李云辞正负手而立在门边,眉眼浅笑。
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屋内墙角的更漏亦仿佛在这一刻停了,身畔的一切皆静止了。
二人分明分开不过几个时辰,眼下再见,却恍如隔世。
只碍于一旁的女使在场,故而心下的担忧皆不敢贸然问出口,原在宫里头,便是身侧无人,也要当心有人做那隔墙之耳。
半晌,贺瑶清才别过头,对才刚伺候她梳洗的两个女使道,“你们先下去罢。”
女使福礼,只道不多时便是晚宴,暂且去屋外候着。
说罢,才阖上屋门出去了。
至此,屋内便只余李云辞、贺瑶清二人。
贺瑶清眸中莫名酸胀,随即拎起裙摆提了步履便往李云辞那头奔去,霎时投入他的怀中,抬手搂住他的腰际。
李云辞一时不及应,随即唇边微微勾起,张开双臂将怀中的人轻轻搂住,低下头,启唇在贺瑶清的耳边轻声道,“怎么了?”
贺瑶清也不抬头,只用力得往他怀里钻,恨不得要将螓首整个都埋在他胸口。
李云辞也不作声,抬手下意识地轻抚着她的背脊。
良久,才听到怀中人闷声道,“阿辞,方才我心下颇是想你呢。”
至此,李云辞唇边的笑意渐渐深了起来,唇角掠起弯弯的弧度,也不多言,只将下颚轻置于喝药的发髻之上,不动声色地嗅着她身上头诱人的馥郁馨香。
二人便这般立身在屋门旁相拥着,教屋外院中高挂的蟾月都羞红的脸,一点一点躲进了云端。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头有女使轻叩门催促,贺瑶清这才与李云辞二人恋恋不舍得分开,正要出门之时,贺瑶清细声道,“且等等。”
李云辞随即停了步子,不明所以得瞧着贺瑶清转身朝柜子那头翻找着,随即抽出一条月白色的宽面锦带,遂回转过身朝李云辞莞尔,行至他跟前,抬手替他换了腰带。
李云辞甚为乖巧地抬着双臂任由贺瑶清替他系着原与他身上襕袍颜色不大相配的锦带,不过他面皮生得好,身量又高,莫说腰带不大相配,便是随意寻件粗布麻衣来亦能称得他宽肩窄腰英姿挺拔。
待系好抽绳,贺瑶清推开一步,犹如瞧小倌儿似的赞不绝口,复学着他前头的口吻,“我的王爷当真时时刻刻皆让我惊喜不已。”
话音刚落,引得二人皆勾了唇角相视而笑,这才一道出了门。
待至院中,贺瑶清低声絮絮,“待日后有机会,我得寻着一对玉佩你我一道挂在腰上,这样旁人一瞧就晓得你原是我的人了,便再不会有人乱打你的主意。”
言讫,李云辞笑道,“先头我还给过你的,届时拿出来戴上便是了。”
贺瑶清不明所以,“何时?”
“除夕那日,我给你的一块璞玉,你不曾拿出来瞧过么?”
闻言,贺瑶清这才恍然大悟,心头振奋不已,“那般丑的璞玉你竟也有一块?你怎的不早说与我?”
随即便想到,当初从梁王府匆忙走时,将那璞玉落在了偏屋的妆屉里头,日后回去了便要将它拿出来,日日戴着才好……